本文是一篇艺术论文,笔者认为追寻高濂之“闲”的意义与特征,以映照当代人的休闲困境,是本文的出发点与落脚点。希望古人的生活智慧,能够对现实有所助益。
第一章“闲”字初解
第一节“闲”之字源
艺术论文怎么写
“闲”的本字作“閑”,“间”的本字作“閒”,除此之外,还有“間”作为“閒”的俗体。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中,“間”作为“閑”的异体字被淘汰掉。而在简化字总表中,又根据偏旁类推原则将“閑”与“閒”简化为“闲”与“间”。①“閑”,金文字形为,小篆字形为,隶书为。《说文解字》对“閑”的解释为“閑:闌也。从門中有木,戶閒切”②,段玉裁注:“闲,阑也。引申为防闲。古多借为清閑字。又借为娴习字。从门中有木,会意”③。另《说文解字》对“阑”的解释为“阑,门遮也。谓门之遮蔽也”④。因此,“閑”本义即为栅栏,是门的遮蔽,如《周礼·夏官·虎贲氏》:“舍则守王闲”⑤。后因原义延伸出马厩的含义,《周礼·夏官·校人》曰:“天子十有二闲,马六种”⑥。“马圈”是面积固定的区域因此引出“范围”的义项,如《汉书·武五子传》:“制礼不逾闲”⑦,拟定礼制也不可超过特定范围。范围既是对内的保护也是对外的防范,因此又可从“范围”引出“防备”的含义。综上经过对“閑”的字义梳理,可以看出“閑”与目前现代汉语意义上的“闲”意义并不相通,若要强行按照“閑”去解释“闲”便已误入歧途。
段玉裁注:“隙者,壁际也。引申之,凡有两边有中者皆谓之隙。隙谓之閒。閒者隙之可寻者也,故曰厕閒,曰迭閒,曰隔閒,曰閒谍,今人分别其音为古苋切。……閒者,稍暇也,故曰閒暇。今人分别其音为户闲切,或以闲代之”④。由此可知,“閒”的本义为空隙,后由本义引申为参与之义,例如《左传·庄公十年》中:“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⑤。由物理上的缝隙、间隙再度引出心理上的缝隙,即嫌隙和隔阂,例如《国语·越语下》:“时将有反,事将有间”⑥。由隔阂又可引出主动挑拨使其产生隔阂,即离间,如《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谗人间之”⑦,以上都读作jiàn。当作“中间”时,应读作jiān。例如《后汉书·孝安帝纪》中:“帝自在邸第,数有神光照室,又有赤蛇盘于床第之间”⑧。最后,由物理上的缝隙可引申为时间上的空隙,即空闲,闲暇,此时读为xián。例如《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中:“忧念惶惶,未有间宁”⑨。“閒”与“閑”本是两个不同的字,只有在表示闲暇之意时,两个字才通用。裘锡圭先生有一段申明“‘间’字本作‘閒’本义指在空间上有空隙。由于词义引申,又用来指时间上有空闲,读音也发生了变化。后来假借防闲之‘闲’来表示这个引申义”⑩。现代语境下的“闲”假借来表示“閒”之引申义“闲暇”的“閒”,而且至少在南朝时已经相通,南朝梁第一部依据汉字形体分布编排的字书《玉篇》已指出将“閑”释为“阑”“遮”“暇”,自唐以后,假借频繁出现于典籍之中,愈来愈成为常态。因此,本文侧重表达的闲暇之“闲”要向“閒”字追溯,而非“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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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闲”的文化内涵
根据上文的阐述,“閒”的原义为缝隙,由物理意义上的缝隙,引申为时间意义上的缝隙即是本文所讨论的“闲”。人处于空闲之中,由于心的差异,人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进入两类状态。一类是积极意义上的,如平静悠然的情态,“其心闲而无事”,郭象注为“不以为患”,即强调内心的淡然。另一类则是与主流社会或意识相背离的无所事事、非正式、无关紧要之义,如“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闲业”即是表示与主业相区别的事业。《周礼·天官·大宰》“九曰閒民,无常职,转移执事。”①,“閒民”是指无事业之人,是相对以耕种为主业的农民而言的,“闲”在此皆是与主流相异的小众、不受关注之义。
由闲暇和纵观古代汉字中的“闲”之意义,从正反两个方面可以分为正面意义上时间意义上的“空闲”,心理意义上的“平静”“悠然”;和反面意义上时间上的“无所事事”,心理意义上的“无关紧要”,是因时间上的空闲而自然产生心理上的平静和无所事事,而“闲”的正面意义也是因反面意义而得以彰显,正因无关紧要才能平静悠然。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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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遵生八笺》之“闲”的三个层面
第一节闲居以安其身
“闲居”一词最早见于《国语》,“(叶公)子高以疾闲居于蔡”⑤,此处之“闲居”暗含“非正式”之意。后来“闲居”大多指文人相对私人的生活空间和生活方式①。自春大多秋战国以来,文人与自然的距离愈来愈遥远,尤以自白居易的“中隐”理论之后,文人大多与自然保持了一个较大的区隔(此处的区隔是空间意义上的区隔),很少隐居山林而是置身于人化自然之中,于园林中于造景中感悟自然真意。这种生活方式兼具了个人的感官需要与心理需要,也兼顾了士人的社会性与个人性。士人进可入世俗,在社会上获得金钱、名望与价值认同;退可回归私人领域,摒弃世俗欲望,求得心灵安顿。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先秦以来道家所崇尚的闲逸人格理想而使得闲愈加世俗化。明代中晚期,在阳明心学与商业化的浪潮影响下,闲的世俗化倾向愈加张扬。虽然主流的意识形态依然被程朱理学占据,但是阳明心学与商品经济不断冲击程朱理学的控制。加之程朱理学内部将“天理”高高悬置,要求士人超越生活世界而不断追求本原,要求人们摒弃人欲而不断追求澄澈道心,这两端自然而然存在着巨大的紧张,也就要求士人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不断审视自身的情感,而人也一直处于肯定感情与否定感情的巨大矛盾之中。②阳明心学释放了这种紧张,发掘内心本身的灵明,而非通过格物,在外部世界的知识中寻找道德提升与内心澄净的途径,这便解决了程朱理学肯定外部世界又要超越外部世界的巨大矛盾。泰州学派进一步放大了心的作用,心灵没有恶只有善,因而为纵情纵欲提供了合法性依据。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对身体全面的养护不再是简单地恢复身体能量,以延年益寿,而是成为顺从天性,顺应本心的应有之举。
《遵生八笺》序言中提及高濂少时体弱,深受眼疾困扰,许是因幼年羸弱,生长不易,因此格外重视养生。另高濂于自叙中提及“二人生我之功,吾人自任之重,义亦大矣”③,生命非是一人之生命,“遵生”的意义也不仅限于尊重生命,亦是天地父母造化之功。由此将个体生命的养护上升到尊重天地的高度。“遵生”的举措之于高濂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遵生八笺·高子怡养立成》中介绍了高濂一天的生活,鸡鸣时分便醒,醒来则开始晨间的锻炼,呵气以排毒,按摩鼻翼两侧与双目,揉捏双耳等。衣服着装要根据气候酌定,服食汤药丸方也与时节相应,饮食有方,有所宜忌。无论早晚,饭后皆以手鼓腹行数十步。可见,高濂的日常生活遵循着严格的标准,自成一套体系,所食所服所行所为皆有方,其目的则是为了“遵生”。上文说到高濂生活富足,无需为生活奔波,受功名利禄之累,他的生活大部分都是闲适安逸的。他的生活状态相对于主流文人来说是非主流的,毕竟文人皆有兼济天下的宏愿。他的大部分时间是空暇,可以任由自己支配的,因而营造了独具个性的艺术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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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闲赏以寄其心
高濂未曾出仕,所以他的政治才能无处施展,但也恰恰为他留下了广阔的生活空间。是以,他可抛却功名利禄,退回个人空间,随心随性安置生活。在自由的生活中,以闲心清赏物事,以获得雅趣。《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中亦记载了高濂的理想生活图景:“时乎坐陈钟鼎,几列琴书,帖拓松窗之下,图展兰室之中,帘栊香霭,栏槛花研,虽咽水餐云,亦足以忘饥永日,冰玉吾斋,一洗人间氛垢矣。清心乐志,孰过于此”③,钟鼎、琴书、法帖、书画,还有窗前的暗香浮动与栏杆间的花影摇映,身处书斋之间,与各种物事为伴,即便是整日未曾进食亦不觉腹中辘辘,仿佛人世间的浊气污垢,一下子就涤洗地荡然无存。可见,高濂认为“清心乐志”的养心工夫以闲赏为上。
自先秦以来,文人所秉承的修心法则多是内倾为上,保持心的平静,如庄子的“坐忘”,要求“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④,而《清修妙论笺》中亦提及“神静而心和,心和而形全;神躁则心荡,心荡则形伤”⑤。心神要静,谨守本心不被外物所扰才是本分。但高濂却偏偏将心向外敞开,将心寄于外物,并从中获得恬静安逸。前人养心注重以心修心,而晚明时人养心非独独苦修,而是将心寄于清供物事,非高濂独有此举,而是时人皆是如此。晚明物资之丰饶,世风之奢侈,各朝各代难以匹敌。在社会风气的影响下,抛弃感官物欲,注重苦行的修持方式难以为继。加之泰州学派的影响,一切生理欲望皆是合理的,是心的真实反映,所以没必要克制欲望。屠隆在《遵生八笺叙》中提到“人心之体,本来虚空,奈何物态纷拏,汩没已久,一旦欲扫而空之,无所栖泊”①,人心中的物欲一旦被清除,便会陷入无所依托的境地,所以心必须有所依托。“心有所寄,庶不外驰,亦清凈之本也”②,那么心寄于何物?高濂给出了回答,一方面是对四时风光的幽赏,另一方面则是对书法碑帖、青铜钟鼎、铜章玉器、香方花插、笔墨书砚等清供物品的闲赏。心寄于自然风景,于名山大川、清流湖泊中感悟人生真谛自古有之,但将心神修养工夫寄于清赏物件似是明人之举。“闲赏”一词最早见于南朝齐王俭的《竟陵王山居》“升堂践室,金晖玉朗,亹亹大韶,遥遥闲赏,道以德弘,声由业广,义重实归,情深虚往,濠梁在兹,安事遐想”③,其闲赏的对象是自然景物,后人多沿袭此用法,如唐代薛逢的“人倚绣屏闲赏夜,马嘶花径醉归时”④,闲赏的对象是夜色;又如许棠的“闲赏步易远,野吟声自高。路无人到迹,林有鹤遗毛。物外趣都别,尘中心枉劳。沿溪收堕果,坐石唤饥猱”⑤,闲赏的对象是野外景致。后来,“闲赏”一词出现于明代笔记小品中,但“闲赏”的对象便不仅仅局限于自然风光,还包括四季节日、风俗奇景、古宝品玩、文房清供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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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高濂之“闲”的审美特征................................43
第一节通透敞开的审美机制........................43
第二节世俗与超越....................................44
一、世俗——艺术的生活化.....................................44
二、超越——生活的艺术化.............................47
第三节隐境的追求..........................48
结语...................................51
第三章高濂之“闲”的审美特征
第一节通透敞开的审美机制
艺术论文参考
中国传统审美范式讲究“得意忘象”“得意忘言”,更注重浮游在心灵世界的美感。外在世界的审美对象,无论是书画作品抑或是自然风物,或者是游于艺的审美体验,相较于心灵的美感,前者都只不过是孔道,是可以忘掉的“言”与“象”,咂摸“意”的味道才是更为紧要的。因而,中国传统审美重视心灵的体验与精神的完满胜过肉体与物质的满足,带有浓厚的形而上学色彩。在传统的审美体验中,人大多数时间处于巨大的紧张之中,要么是用古板的理性人格约束生动活泼的人之性情,要么是以虚幻的彼岸世界否定现实的此岸世界。而感官是人这一族群获得感性愉悦和爱好追求的生理基础,但是,传统美学的感知方式在晚明重情重个性的社会潮流下发生了转变。传统美学强调审美主体通过视觉和听觉去感知事物本身进而获得美感享受。而在晚明思潮影响下的高濂则更加关注审美的过程本身,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等等感官皆是向外敞开,自由自在的。这与传统审美感知方式的朝向、刺激状态和意义体会以及依赖程度皆不相同。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笛卡尔,把视觉认为是最“高级的”感官,是西方哲学传统中由来已久且不可动摇的观念。康德认为在审美活动中只有视觉和听觉可以形成对这个物体的表象,从而在知性与想象力的参与下,形成一个完整的统一的表象,其他感官皆不可以①。因此,视觉与听觉在审美鉴赏活动中具有无可比拟的地位。桑塔耶纳同样秉持此观点,认为视觉与听觉具有外指性,而只有将注意力从肉体上转移,灵魂才能获得愉悦,才能获得美感。所以味觉、嗅觉、触觉等感官只能带来生理快感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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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闲”内涵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几经嬗变,不断深入发展定型。先秦时期,士人以“心闲”探索闲居的方式;魏晋时期,文人开始以审美的眼光看待“闲”;唐宋时期,苏轼、白居易等人以生活的触角感知“闲”;而明代重情恣意的文人则以“闲”为生活。高濂作为生活在晚明时期的文人,“闲”是他的生命方式与生活状态。在三教合流的文化背景下,在仕途受挫的命运下,“闲”为高濂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选择。
“闲”的本义为缝隙,后来引申具备时间意义与心理意义。“闲”是不被主流价值观认可的状态,但正是闲暇做为一种非正式的生活状态始终陪伴在文人的生活左右,不弃不离。闲暇的文人嗜中国传统艺术体制化专业化的一股解构力量,并成功超越体制化的艺术群体,成为审美创作的最高境界,这也是“逸”品与“神”品较量的侧面展示。
“闲”作为一种非正式的生活状态,恰恰在高濂这成为正式的生活。高濂亦把握住“闲”的精髓与度量,使其保持“闲”而避免向“闲”的对立面转换。高濂以闲心注视生活,心灵与日常生活拉开距离;以闲居安顿肉体,营造自适而自然的环境;将心灵寄于闲赏活动,使得心灵在与自然与历史的交流中,不断沐浴美感而升华与深化。李泽厚认为“中国智慧是审美型的。是审美而非宗教,成为中国哲学的最高境界”①,高濂的生活便是实例。“闲”是自由且极具创造力的状态,它是身心安适,准备时刻进入审美的灵明状态,而非消极避世的鸵鸟心态。高濂之“闲”将人平淡日常生活中点滴小事赋予哲理意味,并以审美的眼光与心态去生活,日本著名美学家今道友信将审美知觉表述为“日常意识的垂直中断”,这也是作为审美心胸的“闲”的描述。在中断日常意识之后,主体便具备了拥有审美人生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