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情欲书写的类型特征
(一)寂寞中渴求
白先勇小说中有这么一群寂寞的人,有些一生中从未得到过情的温暖和性的满足,有些只有过短暂的欢愉,剩下的便是长久的寂寞。他们的情感诉求得不到回应,他们的性欲无处释放,身心都无所寄托,是真正寂寞、极度渴求爱与性的一群人。由于被压抑的情感和性欲无处释放,他们或在压抑中爆发走向堕落、疯癫和死亡,或继续在寂寞中煎熬,将生命的活力熬至干枯。
福生嫂原是桂林一家小杂货铺老板的女儿,人称“玉姑娘”。玉姑娘很早就没了娘,爹也不怎么关心她,但是她对自己不肯含糊半分,虽然日子过得累且穷,但她每天清早上柜台时,总要收拾得头光脸净的。她的相貌身材算得上标致,脾气秉性也干脆利落,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这样一个漂亮又能干的姑娘自然少不了有人追求。玉姑娘想嫁的是“身体强健”、“体体面面”的小伙子,可万万想不到她爹竟然自作主张替她挑中了马福生——职位低,年纪大,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让人顺眼的男人。玉姑娘变成了福生嫂,从此拉开了她悲剧人生的序幕。《闷雷》所书写正是福生嫂从苦闷到悸动再到溃败的情欲挣扎全过程。
福生嫂本是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女人,而马福生却是个缺乏性能力,羸弱无力、爱发冷汗,没有一点男子气概的男人,这样的婚姻组合必然导致福生嫂的情感苦闷和性苦闷。在长久的忍受和被迫习惯之后,福生嫂对待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已变得淡漠了,她的生命活力被一点一点消耗直至封存:“这十几年来,福生嫂一切都懒散多了。别说打扮没有心情,就连做事说话也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来。”①刘英的到来,再次唤醒了她的生命欲望。“她好像从冬眠里醒转过来了一样,好像又回转到在桂林‘玉姑娘’的时代。刘英那股豪爽的男人作风,把福生嫂女性的温柔统统唤醒了起来。”②女为悦己者容,她开始烫头发,做旗袍,又有了姑娘时的娇羞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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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偏执与畸变
寂寞者对生活的态度往往是妥协的,福生嫂对她爹安排的婚事很不满,但是却很听话地完成婚礼,即使婚后发现丈夫是性无能,对他毫无感情,也从未想过离开。耿素棠和杨云峰等人都采取逃避的方式来面对情欲困境。寂寞者的可悲多源于无奈,或是因为命运的安排,或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不理解,等等。造成他们情欲之苦闷的主要是客观因素,与人的命运和周围的生活环境相关。而白先勇笔下还有这样一群情感偏执者、欲望畸变者,他们的悲剧更多源自性格中不可控的因素,很大程度上都是自我的主观因素在起作用。这些人物的情感往往十分狂烈——情人间的相互撕扯,或者主人公的自我拉扯——不受理性控制,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这类人物的偏执和畸变多因情欲而起,或者说,他们的这种偏执和畸变多以情欲挣扎的方式表现出来。
对于为何会塑造出这一类人物,白先勇这样说道:“那是 passion 的流露,那也是我性格的一部分”①,“人的本性里有一种激情,passion,
很可怕的激情。有时候爱情爱得专的时候,是一种毁灭性,有一种非常大的撞击性”②。在白先勇笔下,这种激情很多时候恰恰暗藏于看上去温和、柔弱、老实的人身上,如玉卿嫂、娟娟、王雄······内在和外在的巨大差异,使得这类人物形象特别有张力。
玉卿嫂是一个很特别的形象,她的外表看上去“好爽净,好标致,一身月白色的短衣长裤,脚底一双带襻的黑布鞋,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学那广东婆妈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儿,一双杏仁大的白耳坠子却刚刚露在发脚子外面,净扮的鸭蛋脸,水秀的眼睛”③······作为一个仆人,她做事踏实本份,深得小主人喜爱;虽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她依旧保留着一份矜持,对觊觎她的男家仆和想娶她为妻且小有资产的满叔都不屑一顾。这样一个看似传统规矩的女人,却在外面养了一个比她小十多岁的情人庆生。她对庆生可以说是一片痴情,最后却又亲手杀了他。清秀的外表、矜持的性格以及情感上的大胆与偏执,这些元素通通集于同一个人身上,看似矛盾,实则有着内在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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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情欲书写的典型形象
(一)散发女性气质的男人
在白先勇的情欲书写中,男性形象较为特别,他们大多数都或多或少地带有女性气质。像静思、庆生这类青年男子,他们大都是青白、纤细、干净的,本是最青春健美的年纪,却都一副病怏怏、柔弱、惹人怜惜的样子,有一种更倾向于女性气质的独特美感。而另一类相反的男性形象,如马福生、吕仲卿等,他们也同样地有着女性气质:胆子小、力气小、脾气好,有极强的忍耐力,但没有青年男子的美感,而是长相猥琐、令人嫌恶的形象。除了这两类相对的形象,还有一些作者并无表达喜爱或嫌恶的男性形象,他们也同样具有女性气质,如杨云峰、卢先生等。
白先勇在他的很多小说中,都表现出对青年男子特有的偏爱,总是将最美好和抒情的笔调献给他们。
在《月梦》和《玉卿嫂》中,白先勇对静思和庆生两位青年是以欣赏的眼光去描写的,且二者颇有相似之处:静思和庆生都是身材纤细修长,面容清秀的少年;静思的头发“弯弯地覆在额上,精美的鼻梁滑得发光”①,庆生“一头浓得如墨一样的头发,额头上面的发脚子却有点点卷,也是一杆直挺挺的水葱鼻”②;静思的胸前有一转淡青的汗毛,“在月光下看起来,也显得好细好软,柔弱得叫人怜惜不已”③;相对应的,庆生的嘴唇上也“留了一转淡青的须毛毛,看起来好细致,好柔软,一根一根,全是乖乖地倒向两旁,很逗人爱,嫩相得很”④。就连他们两人的病都很相似,静思是因为感染肺炎去世,而庆生则患有肺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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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尝尽人世沧桑的女性
“白先勇虽是男人,但也对一般女人心理具有深切了解,他写女人远比写男人更细腻、更生动。”③白先勇是一个非常善于描写女性的作家,尤以塑造尝尽人世沧桑的女性形象为突出,在情欲书写中备受瞩目的玉卿嫂、钱夫人、金大班、朱青等女性形象都让人印象深刻。这些女性虽说性格迥异,但都是经历过岁月洗礼步入中年的成熟女性,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在情欲书写中,她们都是失败者,但作者对她们是充满同情和怜悯的。
她们的失败首先体现在爱情方面。玉卿嫂爱庆生,但庆生却不爱她;钱夫人喜欢郑彦青,却被亲妹妹横刀夺爱;金大班对月如痴心一片,却被棒打鸳鸯······她们渴望爱情,但都只得到过短暂的爱,或者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爱情。其次,在岁月变迁中,她们都尝尽人世沧桑。玉卿嫂曾是大户人家的媳妇,却因死了丈夫家道中落,被婆婆赶出来,做了女仆;钱夫人本是将军夫人,享尽荣华富贵,到头来青春不再,好嗓子也不再,荣华富贵皆成空;金大班本是上海百乐门炙手可热的舞女,多少人排队等着娶她,可如今却要费尽心机地扮年轻只为了嫁给比她大几十岁的富商陈荣发。
从外表上看,这些已经步入中年的女性虽然风韵犹存,却终究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岁月对女人似乎格外残忍,就拿玉卿嫂来说,乍看之下是说不出的清秀与标致,容哥儿喜欢她,男家仆都对她垂涎三尺,胖子大娘嫉妒她长得好看。可是这份美丽,却经不起细看,容哥总在不经意间道破真相,“原来她的额头竟有了几条皱纹,笑起来时,连眼角都拖上了一抹鱼尾巴了”④。尤其在为情所困时,这种沧桑感就更明显。情感的顺与不顺很容易在女人的脸上显现出来。玉卿嫂一心想着庆生,常常出神发呆,每每这时,她头上和眼角的皱纹就会越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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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情欲书写的思想底蕴...........................29(一)对人性怀悲悯之心..................29
(二)对青春的追念之情.....................31
(三)对命运无常的慨叹.........................33
四、情欲书写的表现手法...........................37
(一)随处可见的对比..................37
(二)运用自如的意识流...............38
(三)含蓄蕴藉的象征隐喻....................40
四、情欲书写的表现手法
(一)随处可见的对比
白先勇在小说中惯以今昔对比的手法表现人生无常和时间流逝的主题,在情欲书写中,对比手法的运用亦随处可见:在大的方面有灵与肉的对比,在小的方面有不同意象之间的对比;有同一人物在不同时空里的对比,也有同一时空下不同人物之间的对比。其实在上文梳理情欲书写的类型时,我们已经在无意中分析了部分对比手法,下面我们将对此做系统专门的分析,以明确对比手法在情欲书写中的重要作用。
在情欲书写中有不少作品涉及到过去与现在、大陆与台湾生活的对比,总体来说,这是作者时间意识和历史意识的体现,鉴于这种时间观和历史观已经有不少评论者研究过,且本文主要将研究方向放在情欲书写方面,所以在此只研究时空对比中与情欲有关的方面,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人物,无论时空如何轮换,人物是贯穿始终的,且人物亦是情欲书写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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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