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严歌苓离散创作的原因
第一节 作家自身的离散生活经历
严歌苓的离散创作离不开她自身离散的生活经历。多国的离散生活充满了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让严歌苓获得了异常丰富的人生体验,也积聚成了她的写作素材,不吐不快。
1989 年,严歌苓离开祖国,开始了漂泊异国的离散生活。先是在美国,严歌苓进入了纽约州立大学预科班,以 577 的高分通过托福考试,进入哥伦比亚艺术学院非常有名的小说写作系,攻读 MFA(艺术硕士学位)。在留学期间,严歌苓过着困窘的生活。一方面,她需要通过大量地背诵英语词汇来学习英文,这不仅是生存的基本需要,也是她学业上的必须要求。她所学的专业需要她有较高的英文水平来阅读和写作,而且学校里的作业量也非常大,需要她熟练使用英语。另一方面,她还必须在经济上维持自我。经济压力带来的不堪与无奈,迫使严歌苓不仅在餐馆打工,也做保姆、模特等各种兼职,吃减价最厉害的食品,捡别人不要的旧家具,以此来维持自己的生存。严歌苓曾辛酸回忆她的移民往事:“那是我到美国最艰难的日子,每天上学、打工。芝加哥大而冷漠。常在扑面的飞雪里横跨十个街口,从打工的餐馆奔到学校,时而感觉做烈士的豪壮。而烈士都是有虔诚信仰的,我却正处于所有信仰都被粉碎的时期:婚姻的、爱情的,一切。无信仰而做烈士,剩的就只有纯粹的孤苦。”①由此可见,严歌苓离散生活的困顿不止于物质上的穷困,无法摆脱的内心的空虚与孤独、时刻上演的与西方社会的隔阂与疏离等精神层面的文化内涵的差异,更是让严歌苓恐惧、疲惫。
2004 年,劳伦斯·沃克恢复职务,出使非洲,任美国驻尼日利亚的经济副参赞,严歌苓也跟随其丈夫前往非洲生活。非洲的神秘美丽与异国情调深深地吸引了严歌苓,触发她写了充满异域风情的《行路难》《地上宫阙》《古染坊》《可利亚》《快乐时光》《尼日利亚》等文章。严歌苓曾经雇佣一个酋长的女儿做杂工。酋长女儿习惯性的对雇主下跪,使严歌苓在美国形成的平等观念也被洗牌,仿佛把她“拉回比当年离开中国时还要往后好几个‘decades’的年代”②。同时,非洲物资的匮乏、生活的贫穷、国家的落后以及非洲的苦难,种种这些,不仅让严歌苓联想到自己的祖国与中国人的苦难,更让她看到了抽象意义上的苦难——一种人类共承的苦难。于是,严歌苓决定书写她记忆中的中国,创作了《第九个寡妇》《一个女人的史诗》等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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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离散经历带来的多元视角
离散生活给严歌苓带来的多元视角也同样影响着她的创作。严歌苓出生于中国大陆,并在大陆接受了完整的教育。她的成长环境、知识积累和文化启蒙,使她有着较高的文化水准,母语基础雄厚,且有一定的写作基础。同时,严歌苓又在离散过程中,受到了包括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等在内的西方文化的影响。严歌苓熟悉居住国的语言,在他国的文化环境中,广泛涉猎西方的优秀作品,清楚了解西方现代文学的发展状态,获得了宽广而多元的审美视野。正如霍米·巴巴所说,“一方面,为了生存和进入所有国的民族文化主流而不得不与那一民族的文化认同,但另一方面,隐藏在他的意识或无意识深处的民族记忆,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与他的文化身份发生冲突,进而达到某种程度的新的交融”①。这种新的交融为严歌苓审视自身的历史记忆和生存境遇提供了新的视角。
一、反思中国
严歌苓自身的离散经历,让她能够切身体会移民的生活状态,从而创作出一大批移民题材的作品。而当严歌苓再回过头来写自己祖国的人和事时,她的经历和感触也让她多了一双眼睛,容易捕捉到不一样的角度。严歌苓也曾表示,“因为有了地理、时间,以及文化语言的距离,许多往事也显得新鲜奇异,有了一种发人省思的意义”②。流散于各国,不仅让严歌苓大量见识了别国的自然风光与社会文化生活,开阔了眼界,形成了新的文化价值标准;同时,这种经历也把她与故国之间拉开了距离。带着新的价值标准和这种距离感回过头再来看祖国大陆,严歌苓自然有了新的看法与理解。严歌苓也这样认为,“审视和反思一种文化,赏析或批评一种社会状态、生活状态,不被这个社会不断变化的价值观卷进去,最好是拉开距离,身处边缘。我一直以边缘人自诩,以边缘地位自豪”③。严歌苓在国外时,处于边缘地带,而当她回到国内时,发现自己仍然身处边缘。这种边缘位置给予她极大的审视和反思国内的空间,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像刚到美国时我觉得许多事物给我新鲜感一样,国内现在也常给我新鲜感,让我有创作冲动。国内的许多事情对于‘局内人’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似乎存在都合理。但我就不是这种态度,包括一些中国近代史上发生的事件,我都不觉得它们理应如此,常喜欢横过来竖过去想,越想越觉得它们有价值”④。于是,在国人习以为常地给予南京大屠杀这一历史事件淡漠的态度时,严歌苓创作了《金陵十三钗》,提醒国人历史不可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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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离散生活在严歌苓小说创作中的呈现
第一节 小说创作题材的转变
离散这种特殊的生存方式为严歌苓带来丰富、独特且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成为了她创作的第一手素材。出国前,严歌苓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作家,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绿血》、《一个女兵的悄悄话》和《雌性的草地》),都以军旅生活为题材。30 岁的时候,严歌苓离开祖国,踏进了美国这片完全陌生的国土,由一名在国内小有名气的作家变成了一名从零起步的普通移民。在美国,真切的生活经历使严歌苓深刻感受到了移民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生存下来的艰辛以及在与另一个种族、另一种文化磨合时所必然产生的痛苦。在这一分钱、一分货的生活中,严歌苓以其高度敏感的神经体验着生命的移植。这份体验成了她进行文学创作的独特资源。严歌苓在这一时期创作了大量表现移民生活的中短篇小说,比如《少女小渔》《红罗裙》《栗色头发》《方月饼》《海那边》《抢劫犯查理和我》《学校中的故事》《也是亚当,也是夏娃》《风筝歌》《失眠人的艳遇》《吴川是个黄女孩》《茉莉的最后一日》《拉斯维加斯的谜语》《青柠檬色的鸟》《女房东》《密语者》等;以及长篇小说《心理医生在吗》(也作《人寰》)、《无出路咖啡馆》《扶桑》等。
在短篇小说《红罗裙》里,37 岁的海云跨洋嫁给了 72 岁的周先生。在新的家庭中,海云难以找到自己的准确位置,打扫、做饭和逛街是她全部的生活。除此之外,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电视她是看不懂的,音乐她也是听不懂的。带来的两盘家乡音乐——河北民歌,她却不会用那个比飞机驾驶仪还复杂的音响组合 海云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将所有买来的,尚未有名目、场合穿出去的衣裳统统再试一遍。”③《青柠檬色的鸟》中,男主人公洼是一个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的中国老水手,她爱慕楼上的中国邻居香豆,却一辈子也没能攒够钱娶她。香豆死后,洼领养了她的八哥鸟杰米。小说中的洼是孤独的,他总给人一种生疏的感觉,而且他的眼睛达到了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失明,这更是影响了他与别人的亲近。洼靠着杰米吸引他的墨西哥邻居小男孩佩德罗为他读“成人读物”。从未谈过恋爱的洼在这种近似变态的行为中臆想着恋爱的感觉。佩德罗也跟洼一样是个移民,也是长期以来处于孤零零的境地。佩德罗希望用八哥鸟杰米的表演来换取同学的友情。但杰米却拒绝配合表演。同学的奚落和离去让佩德罗更加绝望,使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感疯狂爆发,最终酿成了惨案。《失眠人的艳遇》中,“我”独自一人生活在异乡,感受不到亲情与温暖,孤独感没有办法得到排遣,于是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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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强调不同语种背后的多种文化内涵
初到他国,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语言也不例外。语言是人在社会中进行交流和表达自我的主要工具。赫尔德也说:“语言是人的本质所在,人之所以成其为人,就因为他有语言。”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移民原本就因外界的种种差异而高度敏感,再加上无法使用所在国的语言,就等于失去了交流的能力和自我表达的权利。《簪花女与卖酒郎》中,父母双亡的中国女孩齐颂跟着姨妈生活,齐颂与酒吧里卖酒的墨西哥小伙子卡罗斯彼此爱慕,却因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卡罗斯向齐颂表露心意只能由懂英语的齐颂的姨妈传达。可是齐颂的姨妈并不打算让他俩在一起,一心想把齐颂“卖”给一个又聋又哑的人。于是卡罗斯表达爱意和约会的内容被有意歪曲转述,变成了绝情和永别。最终,语言不通的齐颂与卡罗斯只能遗憾错过。
作为一个能够同时使用好母语和英语的精英人才,严歌苓不止于表现语言不通带来的悲剧结局与困惑,她更重于思考两种语言不同的文化内涵和情感表达意味。她将这种思考也放进了她的一些作品中。有些小说,严歌苓有意将故事背景放置于美国,主人公则为中国在美国的移民,同时精通英语和汉语。比如,《吴川是个黄女孩》里,“我”是一个美国华人留学生,“我”跟芝加哥这座冷冰冰的城市一样,习惯性地隐藏自己的感情使之不外露。同母异父的妹妹吴川被“我”笨重的关爱吓得哭作一团,刺痛了“我”的内心。于是,“我”用英文安慰她。小说中,“我”和吴川彼此是平时绝对不会说感性的话的人。现在逼不得已要说,“我”选择用英文来表达。因为“要是用中文,我肯定讲不出这番话的。讲英文我容许自己多愁善感一些,台词味也是我无能为力去掉的”①。《密语者》里乔红梅怀孕了,她的美国丈夫却说不想要孩子。乔红梅为了丈夫做了人流,丈夫却又怪她杀了孩子。于是乔红梅暴怒,说丈夫“你里外都是人!”“她发现自己喊的是中国话。她觉得中国话这一刻怎么这样解恨?”②《舞男》里张蓓蓓早年在美国留学,学成回国,开一家顶级律师行。张蓓蓓中文是母语,同时也精通英语,她时刻玩味着两种不同语言带来的情感差异。蓓蓓跟杨东表达感情时说,“东东,I love you”。“最含蓄也最热烈的时候,她就会说英文。这样的话用中文说,多不好意思”③。对于文中多次出现的词汇“做爱”,杨蓓蓓更喜欢说“lovemaking”,用洋字母为赤裸裸的中文词汇遮羞。作品中,有海外经历的其他人也能时刻在生活中体会到两种语言的不同,如舞厅的老女生与杨东调情时,夸“杨老师好 cute”,“用国语夸杨老师多不好意思,cute,英语此刻用起来真方便”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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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对严歌苓离散创作的评价.....................36
第一节 离散经验带来的创作新机遇 ....................36
第二节 严歌苓本土经验的缺失 ................39
第三节 对两种地理经验失衡的调整 ....................41
第三章 对严歌苓离散创作的评价
第一节 离散经验带来的创作新机遇
离散生活使严歌苓获得了真实的离散生活经验,为她的移民题材小说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从离散生活中,严歌苓获得了多元视角。这让她在进入一个新的国家时,用新鲜的眼光仔细审视着一切陌生的事物,将离散生活中所体验到的经济上和精神上的痛苦与快乐都转化成了自己的创作素材。严歌苓从这种多元视角获益的不仅止于它的新鲜感觉,更在于对这种视角的历史化运用。面对异质文化,严歌苓不排斥,不反驳,而是兼容并蓄,极力吸取它的精华所在。异乡文化的浸染,加之祖国文化的传承,使她在多种异质文化之间游走自如。在回过头来写祖国时,这种对多元视角的历史化运用就给予严歌苓冷静客观的心态,她也因此创作出一系列独特的“中国记忆”小说,不仅深层挖掘人性,也塑造出众多具有“雌性”和“地母”般神性的女性形象。总之,离散生活不仅拓宽了严歌苓的视野,使她的创作超越了本土文学的单一性,为华语文学开拓了更广阔的视野。
而且,在离散生活中,严歌苓还坚持用汉字写作。汉字是中华之魂,是离散族群用来传承和重建自己家园的根基。只有维护好根基,才能够保持自己的民族文化。著名的德裔犹太诗人保罗·塞兰(Paul Celan)在被问及离开德国却仍用德语创作的原因时,他这样回答:“诗人只有用母语写作时才会吐露心中的真言,用外语创作时则是在说谎。”①作为一名离散作家,严歌苓的汉语创作既保持和传承了她的民族文化,也让她有机会寻找更为恰当合适的叙事方式。离散的生活,加上她驾驭语言的天赋,促使严歌苓创造出了自己独特的语言空间,并使这些作品在别样的言说中也拥有了较高的艺术造诣。同时,这为其他的离散作家提供了一种新的、可以借鉴的语言风格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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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作为一种特殊的生存方式和体验,离散为严歌苓的创作注入了新鲜血液,使她在创作上产生了新的爆发力,写出了一系列的优秀作品。严歌苓的创作同时承载着多种文化,一方是不同的离散国的文化,另一方则是祖国的文化。离散者将某个地方或某种文化坦呈在另外一种新的标准之下时,会有不同的收获。严歌苓就在这多种文化间的自由穿梭与不断思考中,汲取了丰富的写作资源,也获得了独特的写作角度与姿态,享受着离散生活给她的创作带来的机遇。
与此同时,离散生活也让严歌苓丢失了必要的本土经验,失去了一种和祖国结结实实接触的鲜活底气,造成了她与祖国当下之间一定程度上的脱节。这种隔膜也反映在了严歌苓近年来的创作中。当她将小说的创作背景放置于祖国当下时,创作出来的作品往往缺少一定的感染力,比较不容易引起读者共鸣。严歌苓也采取了相应的办法应对她本土经验的缺失,比如创作前进行调查采访、使用复杂的叙事技巧等,但这样创作出来的相较于她的早期作品,还是稍逊一筹。
严歌苓在文坛的崛起,有其特殊的时代背景。在她之前,国人对国外的生活多充满新鲜感和好奇心,她的作品(尤其是移民题材的作品)大大满足了国人对移民生活的遐想。在她之后,随着全球化发展的不断推进,人员的流动日益频繁,国人也渐渐有条件去往世界各地,对海外生活不再保有那份神秘感。当今时代,越来越多的作家有机会离开故土去往海外,经历离散生活,积累离散经验。因此,在这种全球化大背景下,如何更好地处理离散经验与本土经验之间的关系,是严歌苓、其他离散作家、甚至整个文学界和学界都不得不认真思考和面对的问题。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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