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神秘的表现
第一节模糊的影人
纵观残雪小说,可以发现其文本是依靠人物支撑起来的。莫名其妙的开始,戛然而止的结尾,中间则是零散的事件和破碎的情节。由于缺少完整的故事,故事性被大大削弱,贯穿文本始终的人物就显得尤为重要。而往往看完一篇故事,所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也就是人物。
但她所朔造的人物,与传统小说大相径庭。不仅谈不上血肉丰满,连基本的真实感都缺乏。他们往往身份成谜,外貌不定,性格无常,没有过去也无所谓未来,好像就存在于此时此刻,因为下一刻他们就可能面目全非。与其说他们是人,不如说他们更像一个个幽灵,变幻莫测,拥有超人的能力,也有着与常人全然不同的思维和行动逻辑。在情节的极度匮乏下,正是这些不断变化发展的人物,使残雪的小说文本能够持续建构。但同时,这种特点也造成了她的文本含混多义、难以把握阐释,为其披上了神秘的外衣。
残雪小说中人物首先呈现的特征是一团模糊。
他们的外在表征是不固定的,外貌和年龄常常发生变化。云秀死后尸体缩成八九岁的孩童样;恩医生只有三十三岁,但“一笑就很老了,看上去差不多有三叔这么老”,秋嫂十几年过去看上去还是只有四十岁左右,被问起年龄时,她有时说自己三十八,有时说五十六,有时又说不记得了;林姐再次出现时变化很大,无论是表情、外貌还是派头,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有时,他们还会由人幻化成野兽。《狮子》里写道:夜晚,祖母“那张老脸正在发生奇妙的变化。起先是不断地肿胀、变大,把枕头全遮住了;后来脸庞的边缘就长出毛来,那些粗毛伸展到了床沿。泥朱在微光中定睛一看,床上分明卧着一只紧闭着眼的雄狮,一会儿小屋里就溢满了臊气。”先前,泥朱只是感觉祖母像一只母狮,而现在,祖母竟然在他眼前变成了一只雄狮!这种人兽变化的情节,在残雪后期的小说中出现得尤其频繁,而且增加了魔鬼的形象,如林姐的脸突然成了青面獠牙,不久之后,从侧面看去,她的脸和脖子又变成了一匹马的头部;而D老翁本来该长鼻子的地方长出了一只灰色的、尖尖的角,变成了魔鬼。更有甚者,人物的肉体会消失,变成只有声音、或是只有影子的幽灵一一这几乎已经成为残雪式人物的固定特质。《袁氏大娘》中“我”在黑暗中摸不到玉兰的身体只能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和眼睛;《西湖》里人行道上只有一些影子在阳光下移动,“仅仅是一些人的影子,却不是由人投下的”《美人》中“我”只能看到丈夫的身影,却没有实体……
..........................
第二节主观能动的世界
残雪创造了许多的阴暗奇诡的异世界,或者说,残雪的每部作品中都会出现一个不似人间的世界。《归途》中建于悬崖边上的、出不去的小屋,《山乡之夜》中住在猴七仙的人们嚎哭以召唤地底的亡灵,《狮子》中夜晚的鬼屋出现了骑着马、穿着盔甲、恍若天兵下凡的武士,《鬼屋》中的“乌鸦山”是幢五层危楼,菊花与青莲一同进入后青莲到了山坳、看到了红樱桃,菊花却在一片黑暗中要么原地踏步、要么走了四五步就到了二楼、要么随着倾斜的地板往下滑、要么地板上升带她去了三楼。总之,这些光怪陆离的世界是独属于残雪的世界。面对这一个个古怪场景,故事外的我们因其不合常理而疑虑重重,故事内的人们则毫无察觉,甚至被不由自主的吸引,使得其文本更显神秘。
罗列场景之后我们可以发现,所有的异境,除了不合现实规则的异景,如不按季节开花的香味浓烈的桂花、天上出现的血的河流、或是突然冒出的烟雾,以及无处不在的黑暗,营造了诡秘的氛围之外,最后都殊途同归的呈现出了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是人鬼共存,二是时空流动。
在残雪的小说世界中,人鬼可以共存。小说中常常会出现早己死去的幽灵,又或者是轻飘飘的、或没有实体、或没有影子的人物,如在《小镇逸事》中,阿狗在地下通道里见到了死去的父母,尤其是对妈妈的描写一一“我妈病了,她被挂起来,一动不动,头发长长地垂到地下令人毛骨悚然。自始至终的叙述者“我”,也就是阿狗的爷爷,也被告知已经死了,大家都看到了“我”的尸体。残雪以此提示读者,我们己经来到了一个不同于凡俗的新世界。或许对于“横跨两个世界”的残雪来说,她眼中的世界本就如此。短篇小说《蛇岛》曾对此有过清晰的描绘个以老樟树为界、死人和活人各占一半、各有各的地盘、相互间总要斗个不可开交的世界,那个村子里连树都不长,田里的收成也不行,就是因为“死人同活人争地盘呢”。
..........................
第二章神秘的来源
第一节诗化的表达
残雪曾经谈起自己的阅读体验。她说:“我越来越感到,某些书籍是会变魔术的。在密密麻麻的文字的下面,有一个莫测的世界,这个世界可以称作语言的世界,也可以称作文学、艺术、哲学或人性的世界。最奇怪的就是对于阅读者来说,这是一个互动的世界,只有你通过冥想的发力真正感觉到了她时,她才会延展,并显出自己的丰富层次。而如果你的阅读是懒惰的阅读,那么,哪怕你是一个有天分的人,那个奇妙的世界对于你来说也始终处在‘偶尔露峥嵘’的阶段。”因此,只有反复读,反复冥想,甚至可能还要动笔,去拓展那个我们感受到的那个世界一一这种也是最辛苦、也是最有收获的阅读。显然,她继承了前辈的魔法天赋,有意设下重重陷阱和障碍,期望读者与文本产生互动,以此与作者一起,进入诡谲又奇异的精神世界,感受到那不可描述的终极真理。
一、象征与隐喻
残雪的语言有着诗的特点。她以寓言的手法,通过使用表面上不合现实逻辑的语言,来实现对外在现实的诗化表达。所以,初看残雪文本,可能会茫然不知所措,看得越多,那些熟悉的隐喻一再出现,则会有顿悟之感,就好像掌握了破解密码的密符。就比如,蜘蛛的意象在其早期作品中就频频出现,《污水上的肥皂泡》中,当主人公向他人解释母亲的失踪时,“蜘蛛又在我头上结出了新网”,此时,我们只将其归于丑恶的意象而没有具体的意义。到了《与虫子有关的事》中,又出现了这样一句话:“他一天比一天沮丧,脑子里面出现了一些蜘蛛的形象”。为什么沮丧的时候会出现蜘蛛的形象?两者之间有何关联?我们不得而知。但蜘蛛这一暗示屡次三番的出现,还是使我们产生了一些模糊的联想,有了一些头绪,直到在《吕芳诗小姐》中得到了明示和验证一一“小保安想,他正处在巨大的蛛网的中心,那只熟悉的独眼正从某个隐蔽之处注视着自己。”面对他人对母亲行踪的追问,“我”想隐瞒真相而处于一种紧张的情绪之中,因此感到自己被网困住。而句了之所以在脑中产生了蜘蛛的形象,是因为他感到生活被注视、被操控,周围人看似没有直接干预他的生活,却都以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不着物,困在蛛网中心无法逃脱。
.........................
第二节白日做梦
残雪一直强调,她所描绘的并非现实的经验世界,而是深入心灵的王国,探索精神领域。既然如此,她就必须回避经验理性的影响,调动非理性的力量,诸如妄想与白日梦、冥想,来创造纯粹精神的形而上的世界。也因此,她的作品,充满了梦幻的特质。虚化了的身体,模糊的主体,真实性与个性特征丧失殆尽;时空变化无常,背景虚幻迷离,情节真实性荡然无存;语言含混不清,对话扑朔迷离,一切的特质都意图颠覆传统文学的全部规范。米兰昆德拉认为小说对位法是哲学、叙述与梦幻三者的统一,其中“梦幻叙述,更确切地说:是想象摆脱理性的控制,摆脱真实性的要求,进入理性思考无法进入的景象之中”'残雪采用了梦的叙述这一策略,因为“梦里的风景同这乏味的、可以预料的现实中的风景完全是两码事,那里头确实充满了猎奇,充满了危险,也深深隐含着希望和惊喜。”她不在现实世界里构建小说,而在梦幻中上演一出出表演,在幻觉的迷雾中展示她所见得的主观现实。也难怪,她的故事大多发生在黑夜之中,以至于故事中的人物自己也搞不清这些到底是不是现实。
因为是梦,所以逻辑思考,尤其是立足现实的思考便成为了最无用的东西。梦的世界千奇百怪,无论多么不可思议之事都可能出现;梦的世界荒诞不经,混乱的无逻辑的状态才是常态。做梦之时,正是潜意识最为活跃、理性最为弱小之时,在现实世界饱受法律、道德约束不得自由的灵魂,在梦里却可以随着生命的本能行动,获得充分满足的欲求。于是,那些面目模糊的、永远看不清的人,那些可以时时变化外在的人、那些由人变兽甚至肉体消失的人,就显得不那么匪夷所思了。于是,难怪人物那些异于常人的能力,或是能无中生有,或是能全知全能,或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旁观的我们觉得不可思议,书里的人们却觉得习以为常。还有那些诡谲的风景,作为读者的我们都觉得阴森可怖,书里的人物却接受的泰然自若。而各种神秘怪诞的无厘头事件,完全不符合逻辑的情节发展,在梦的设定下,也显得都是理所当然了。因为梦的世界是模糊的世界,梦中人是模糊的,梦中的生活也是模糊的,梦里自有其逻辑。
..........................
第三章神秘的变化...........26
第一节人物设定.............26
第二节日常普遍性的回归..............26
第四章神秘的归宿——三大主题.............32
第一节拯救:两种模式下的引导............32
第二节搏斗:努斯与逻各斯的纠缠.............35
第四章神秘的归宿——三大主题
第一节拯救:两种模式下的引导
曾经,残雪对这个世界、以及整个人类都极端厌恶,以至于在她的作品中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正面情绪。她以自我体验为参照,书写了以她为代表的先行者与外部世界的格格不入。以早期的代表作《山上的小屋》为例。文本中的“我”是一个敏锐的觉醒者,其他人的精神层次都在“我”之下,尤其是母亲,作为最低层次者,和“我”的冲突尤为频繁剧烈,比如在抽屉事件上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因为处于不同的精神层次,我们无法沟通,因此对话呈现出自说自话的特征。当“我”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就能看见山上有一座小屋,而且“我”能听见那个被反锁在小屋中的人夜夜暴怒冲撞大门。这个小屋中的人其实就是“我”,山上的小屋也就是“我”的内心世界。这个结论作家给了读者足够的暗示。一是小屋里的人和“我”一样,眼眶下有两大团紫晕,二是现实里“我”爬上山找不到这个小屋,只有当我双手放在膝头才能看见,这象征了“我”进入了冥想的境界,深入到了自己的精神。
在此基础上,残雪将自我的处境作了形象化的生动说明。在内部世界,“小屋”是一个囚笼,困住了精神的“我”,在外部世界,我与家人难以融洽相处,互相阻碍了对方的生活。“我”讨厌这个世界,因而不断挣扎反抗,起义革命,屡屡失败再以非凡的生命力重整旗鼓。残雪曾在《异端境界》中如此描绘自己灵魂的生存境况:“灵魂在世俗中受压,扭曲、分裂、变形、遭受致命重创;说不尽的辛酸、屈辱和剧痛,说不尽的恐怖、绝望和悲愤;灵魂不说话,因为受到自身内部铁的桎梏的镇压。那是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阵阵腥风血雨的风景。”
...........................
结语
残雪一直是中国文坛上异类一般的存在。她所表现的对象、她的文学理念、她小说中的人物、场景、情节、语言、叙述结构都与现存艺术作品大相径庭,而给批评界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她是中国文学无法忽视的存在,却也因其晦涩朦胧而受到许多冷落和非议。但她却以“义无反顾和孤注一掷的决心”,三十年如一日地沿着自己的文学道路前进,毫不妥协地与主流进行着对抗。她坚持独特的创新,并将自己定义为“异端境界”。
虽然残雪经常宣称自己的写作是“自动写作”,但她的作品毕竟不是胡言乱语,她只是要排斥世俗的千扰,而追求在理性控制下的潜意识“自动写作”。因此,拨开重重迷雾,我们最终发现了残雪作品的最重要的核心是一一矛盾。在文本内部,它体现为人物与他人、人物与自我、情节与情节之间的矛盾,接踵而至的重重矛盾,使我们的阅读陷入困境,因而百思不得其解而倍感神秘。她就是要打破我们所有的期待,与之背道而驰,因为我们所有的期待,都是文明驯化的结果,是常识、是教条、是机械理性对于真理的沉默。内外关照,它则体现为人物、场景、情节、叙述与我们普通经验的矛盾,无处不在的矛盾,使我们调动经验理性去解释文本的努力化为虚无,令文本呈现出了神秘的特征。而神秘,终究只是表象,最终指向的,是她理念之中的矛盾。原始欲望与经验理性的矛盾,需要她以魔鬼般的逆反精神去激烈对抗现存的一切秩序,包括艺术世界的秩序。最高理性与最高感性的矛盾,或称之为逻各斯与努斯之间的矛盾,需要她以苦行僧一般的毅力与坚持,在永恒的躁动中反叛自我,做着持续不断的突围。这是绝望的行动,因为这是永恒的矛盾。精神世界永远在诱惑着我们,而只有死亡,才能与世俗彻底断绝。
参考文献(略)
黑暗中的守灵人——论残雪后期小说中的文学神秘性
论文价格:0元/篇
论文用途:仅供参考
编辑:论文网
点击次数:0
Tag:
如果您有论文相关需求,可以通过下面的方式联系我们
客服微信:37197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