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华小说生态意识产生的背景
第一节 乡村的变迁与生态文学的崛起
令王华声名鹊起的小说《桥溪庄》、《家园》、《花河》等都基本属于乡土小说。王华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工作也在农村,她对乡村生活的了解,以及对诗意乡村的沦陷给农民带来的阵痛有着深刻体会。本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王华将笔触投向乡村:“文学应该具有担负社会责任的功能。我走上文学创作的路,正是被这一点所打动。”王华生活的时代,正是生态学勃兴的时代,这也使得王华关注生态,她以“故土”为创作基石,在人性乃至人的生存理念烛照下展示意味深长的乡村生活。
一、诗意乡村的沦陷
“九十年代以降,中国市场经济改革进入快车道,国家经济实力与日俱增,城市发展日新月异,然而,乡村的发展却陷入了绝境,农村自然人文生态日益恶化,乡村底层人陷入苦难的生存境遇。”原本是作家们笔下世外桃源的乡村,原本是全体人类故乡的乡村,已经随着经济的不断深化而沦陷,诗意的乡村正走向生态乌托邦的反面——生态“恶托邦”。梁鸿在《中国在梁庄》的《前言》里谈到:
我也并不认为农民的处境已经到了最艰难的地步,但是,整个社会最大的问题又确实集中在农民及乡村那里。与此同时.政府对于农民工,对于乡村的种种政策和努力似乎都无济于事,乡村在加速衰落下去,它正朝着城市的模本飞奔而去,仿佛一个个巨大的城市赝品。
乡村成为城市的赝品,首先就是以牺牲乡村良好的生态为代价,诗意乡村的凋敝为结果的。“统计显示,1978 年中国改革开放开始时,乡村人口占总人口的 80%以上。改革开放后,随着经济高速增长及大规模快速工业化和城市化,农民大量涌入城市,成千上万村庄逐渐被遗弃、摧毁。2002 年后的 10 年间中国消失的自然村落高达 90 万个,平均每天近 250 个,其中一些村落已有几百年历史。到 2011 年,中国城市化率突破 50% 。据估计, 未来 10 年中国还有 2.5 亿以上农村人口要进入城市,也就意味着更多村庄要从中国大地上消失。”①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事实,一个个古老的村庄逐渐消失!即使幸存的村庄,也正在走向毁灭的路上:
梁庄小学门前的坑塘已经成为一小洼死水了,那些黑色的藻类植物上面爬满了苍蝇,曾经淤泥里的莲藕(也许坑塘当年那么干净正是它的作用),还有那荷花和莲蓬都已经消失,变为了地基、房屋。还有那旁边长着高大桑葚树的坑塘,如今已经成为一片黑色的淤流,静止的、死亡的、腐败的淤流,没有任何生机。如果你在这个村庄长大,怀着美好的记忆来寻找你童年生活的影子,看到这个坑塘,你一定会流泪的。一棵枯树倒在水面上,树干是黑色的,那水面上的树叶不知道是何时落上的,铺满了整个坑塘,树叶都是黑色的,彼此粘连,固定在水面上,没有任何流动。上面扔着塑料瓶、易拉罐、小孩的衣服,还有各种生活垃圾。一走近坑塘,就会被一种臭味熏得睁不开眼。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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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文化根脉和作家的胸怀
王华出生在贵州黔北道真县,一个仡佬族聚居的乡村,在少数民族汉化的时代背景下,该地区因特殊的地理环境,民族文化得以保留。仡佬族这一少数民族信奉傩神,民族信仰中渗透着浓烈的傩文化色彩,崇尚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王华是个注重传承民族文化的作家,她的作品不可避免地与傩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家在文学这片土地上坚守了 10 余年,勇于承担时代赋予的责任,形成了独特的创作观。作家对文学的热爱来源于她对精神层面的关注,“研究者”的气质让她将这份热忱投注到底层人的苦难和命运。王华说自己“要固守在我的故土和我的民族中”。
一、“从根里生长出来的文学作品”
在谈及获奖小说《傩赐》时,王华就坦言:“那描述的是一个傩神赏赐的村庄,这是我作品中带着浓重仡佬族符号的作品。”②其实,除了《傩赐》,王华的作品,尤其是描写乡土的系列小说,都渗透着傩文化的影响。甚至在写作上采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也与傩文化有着紧密的联系,因为傩文化的起源与宗教巫术有紧密的关联性。傩文化是仡佬族的传统文化,其中蕴含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理念,洋溢着浓烈的环境保护意识,这就使得长期受到这种文化熏陶的王华利用作品来表达对环境破坏的反思,从而令其小说的意蕴与生态文学的宗旨不谋而合。
所谓傩文化,根据曲六乙等人的定义,就是指以傩仪(傩礼)为核心,以傩舞、傩戏、傩艺、傩俗为主要内容的一种文化,是中国最古老、生命力最顽强、历史积淀最深厚的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它起源于远古狩猎时代对付野兽的驱逐法术和巫术,根植于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灵崇拜、神鬼崇拜和巫术崇拜的沃土,发端于上古的夏商,形成于周而规范于“礼”。③贵州受六大傩文化圈之一的“巴楚巫文化圈”的深刻影响,当地傩文化打上了巴楚巫文化圈的印记,与佛、道等宗教息息相关,表现为鬼神崇拜、图腾崇拜等。由于有巨岭恶瘴作自然壁垒,经济发展暂时落后,为贵州保存傩文化创造了条件,这里是傩文化保存较好的地区之一。特别是在贵州的黔东和黔北,傩更是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王华出生的道真县,位于黔北,主要为苗族和仡佬族等少数民族聚居地。1987国家撤县成立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县,是我国仅有的两个仡佬族苗族自治县之一。黔北仡佬傩文化资源很丰富,尤其是道真傩文化很有名,它有“傩戏王国”的美誉。①据说有外面的人来黔北后感叹:“世界傩戏在中国,中国傩戏在贵州,贵州傩戏在道真。”可见,道真傩文化的地位之高,影响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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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态“恶托邦”与“末日恐慌”
第一节 乡村视野中的生存困境
有些作家为逃避不尽如人意的现实,在文学作品中构建“田园牧歌”,在浪漫绘制中抵御现代工业文明的进击,在一幅幅优美的“风景画、风俗画、风情画”③中追忆故园,企图塑造诗意栖居的乌托邦。然而,“乌托邦的想象可以投射一理想的桃花源,也可以虚拟出堕落的鬼门关,因此又有反乌托邦、拟讽乌托邦等次文类的衍生。”④从王华有关乡村生态叙事的小说来看,她没有遵循乡土浪漫主义一派的创作路子,无意虚构乡村生态和人性和谐的乌托邦,而是通过揭橥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侵蚀来进行社会批判,是“反乌托邦”的,表现的是人类的生存困境和无法繁衍后代的绝望。王华多次强调,自己写作的视域在乡村,主要原因是她熟悉这片土地及上面的人民,但更为重要的是,作家秉持的对乡村生态危机的思考。王华对乡村的形容是“小角落”,这是个容易被社会忽视的存在,而生态破坏波及农村又“不得不让我思考。”
一、生态“恶托邦”的末日景象
“如果说乌托邦是对现存社会体制想象性或理想性肯定,意味人类对自己美好前景的憧憬,充满着美好而浪漫的色彩;那么恶托邦则是对乌托邦的理想性的反讽与否定,意味的是人类美好生活的噩梦,蕴含着抑郁、怀疑、厌惧、绝望的黯淡情绪。”①生态破坏向农村蔓延,使乌托邦变成了受难的“恶托邦”,生态美好的家园变得乌烟瘴气,关注乡村及乡村人生存状态的王华无法对这一切熟视无睹。王华“将对现实的反思和对未来的忧患意识融合在一起,逼真地描摹了 世界中一幕幕令人触目惊也的末日景象,与西方作家一样,通过这种‘恶托邦’生态预警的书写,对人类及地球末来的命运发出了中国作家的警世思考。”②
在长篇小说《雪豆》(原名《桥溪庄》,2007 年发表于《当代》杂志)讲述了一群为谋生而搬离自己家园的乡村人,来到县道边的桥溪庄谋生活,却因生态环境的恶劣,疾病不断,精神焦虑,一系列家庭悲剧和爱情悲剧不断上演的故事。在小说一开篇,王华就给读者呈现了一个满目疮痍的桥溪庄:
黎明无风。茫茫雪野在朦胧中沉睡。但,桥溪庄无雪。一片茫茫雪野中,桥溪庄,一个方圆不过一里的村庄,仍然固执地坚守着它那种灰头土脸的样子,坚守着它那份坚硬的憔悴。③
桥溪庄因污染而“灰头土脸”,因污染而常年不下雪,它面容憔悴,根本不是生机勃勃的乡村所固有的面貌,而是一个生态“恶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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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末日恐慌”:乡村人的精神撕裂之痛
自 80 年代生态批评热潮在美国兴起并席卷欧洲乃至全球以来,生态危机引发的“精神污染”长期受到忽视。国内生态批评家鲁枢元指出,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之外, 还应当有“精神生态”的存在。“但纵观以往的生态学研究,我们不难发现,许多研究者的目光大多停留在生态系统的物质层面和外部层面, 人们总是把生态问题的解决,寄托给与此相关的技术手段、管理手段,忽视了人内在的精神因素。”“人类社会中的生态失衡,环境污染正在不知不觉中向人类的心灵世界、精神世界迅速蔓延。从地球上现实的人类生态状况看,越来越严重的污染,将是发生在人类自身内部的‘精神污染’。”。在生态危机日益加重的背景下,最应该得到关注的是底层人的精神世界的衰萎,原本淳朴的乡村人,生态“恶托邦”让他们缺乏安全感,迫使他们主动或被动地向市场提供的价值体系靠近,灵魂被亵渎,精神被污染。纵观王华小说中的人物,几乎很少有精神圣洁者,原因正是他们在物欲横流的时代,逐渐卷进城市化进程中,自然赋予的淳朴性逐渐消失,安全感的缺乏让他们陷入“末日的恐慌”中,出现道德感沦丧、爱的能力丧失、占有欲膨胀等心理疾病。
一、精神之死:疯与傻的困境
“人者,天地万物之心也;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④,王阳明将人比作天地之“心”,将自然比作大“身体”,意味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就是“身”与“心”的和谐。 然而,生态失衡,生态污染不断危害到人类的健康,身体已经成为一种负累,这严重影响了精神,导致异化。处于生态困境中的乡村人,由于没有充足的生产资料,对社会进步的成果也无权尽情享受,可以说,物质的贫乏让他们为了满足现实需要而牺牲自我的身体,健康岌岌可危,最终倒逼他们走向精神的贫乏,情感世界失衡使他们陷入绝望和孤独中。
王华的小说《雪豆》正是展现了人们在病态的桥溪庄,因身体疾病引发了“精神污染”,人们笼罩在“人非人”的魔幻色彩中的故事。“自我异化”是马克思在《1984 年经济学和哲学手稿》中提出的一个经济学概念,用来批判工人和劳动之间存在的悖论关系。“活动是受动;力量是无力;生殖是去势;工人自己的体力和智力,他个人的生命——因为,生命如果不是活动,又是什么呢?——是不依赖于他、不属于他、转过来反对他自身的活动。这是自我异化。”①如今,“自我异化”的内涵已经远远超出了它的经济学概念,泛指一切偏离人类本性的状态,人在他人与异己力量的压抑下,堕入个性的异化、人情的冷漠、人际关系的对立等“非人”状态。生态危机下生存陷入困境,严酷的现实导致人性的严重扭曲,人的异化感便与日俱增。桥溪庄男性在生态危机下集体患上不育症后,正常的生存欲望无法满足使他们陷入了孤独、绝望的精神焦虑中,因人性的缺失而自我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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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理想家园的失落与追寻............................. 27
第一节“搬家”:挥之不去的家园之痛................... 27
一、自然家园的失落................................ 28
二、精神家园的失落................................ 30
第三章 理想家园的失落与追寻
第一节“搬家”:挥之不去的家园之痛
“搬家”几乎是王华生态小说的一个恒常主题,迁移意味着人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处所”。“处所,简而言之,是指人所依附的特定自然区域,它决定、影响和标记着人的生存特征、生态思想和人的生态身份,同时这个自然区域也受到在其中生存的人的影响和呵护。”②在布伊尔看来,生态学范畴内的“处所”与地理学上的空间不同,前者“是人们熟悉的,往往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自然家园,它与人有密切的关系,融入了人的情感,给人以丰富的想象和联想。”③所以,英国作家劳伦斯在 1923 年指出:“每个大陆都有它自己的伟大的处所精神,每一个人都被极化在某个特定的地点——这就是家、故乡。”“人只有在生机勃勃的故乡才是自由的,而不是在外漂泊和放逐。”④加之,“处所”对人的“自我认同”有着重要的意义,只有“明确了‘我在哪里’,才有可能真正知道‘我是谁’,只有‘真正懂得你所在地区整个自然世界是怎样的,懂得所有物种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你是怎样参与相互作用的’,才可以‘明白你是谁,你在哪里’”。⑤但是,“日趋全球化的当代文明是一种越来越非处所的文明,快速的城市化进程,(不包括生态城市)和消费文化,不仅剥夺了大多数人的处所——或逼迫人们进入非生态的城市,或污染糟蹋了人们童年或者祖先的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处所。”⑥这样,处所被剥夺,悬于深渊中的“现代人”就成了无家可归者,是无处所者。 王华小说中的乡村人正处于失去“处所”的无根漂泊状态,“搬家”则是“处所性”被剥夺的具体表现。“处所”被剥夺后,人们失去了“物质家园”,“精神家园”也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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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从生态伦理观的角度对王华的小说进行解读,聚焦于她的《雪豆》、《家园》、《后坡是片柏树林》《福子》等几部作品,可以发现王华逐渐清晰的生态文学视域。《雪豆》探讨的是是生态破坏给乡村及乡村人带来的苦难,《家园》则阐释了人类失去家园后的无所适从,最后在《后坡是片柏树林》、《福子》中,作者开始寻求问题的解决之道。行文的思路是沿着“生态危机产生的原因——生态危机产生的影响——怎样拯救生态失衡”这一逻辑思路进行的,充分体现了作家对现实的关注,对整个生态和自然生命的关怀。
最后王华终于在长期的探索中发现,人类要“与自然相爱”,走出人类中心主义的藩篱,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共生正义,建立生态整体观,才能真正重返家园。对王华小说中的生态意识进行研究,不仅丰富了作家研究,对王华的向外推介有一定推动作用,而且可以引起人们对生态问题的关注,有利于生态问题的解决。但是,由于研究能力受限,对生态理论的掌握不足,研究过程中存在理论性稍显不足的问题,期望在后续的研究中能得到改善。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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