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坚守与拒斥
第一节 马尔克斯在中国
(一)《百年孤独》的译介
1978 年“改革开放”大旗立起,魔幻现实主义开始在中国文坛出现。但是对于当时的文坛来说,魔幻现实主义还比较陌生。所以刚开始的一两年,魔幻现实主义并没有大行其道。1982 年,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人物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一时之间,马尔克斯成为争相追捧的对象。魔幻现实主义热度空前,中国文坛对魔幻现实主义的译介也跟着火热起来,并且愈演愈烈。“在 20 世纪80 年代的中国语境中,拉丁美洲文学常常被等同于“文学爆炸”,“文学爆炸”被等同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1。然而,这是一个巨大的误解,“文学爆炸”和魔化现实主义是两个虽有所交叉但却不尽相同的概念。“文学爆炸”是指 1962-1972这段时间,拉美世界同时出现的一批高质量的小说,在当时的拉美甚至全世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而魔幻现实主义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支流。“文学爆炸”中所引起轰动的作品还包括心理现实主义、结构现实主义等。但是在译介之初,中国文坛的确是混淆了这两个不同的概念的。
魔幻现实主义传入中国并且在中国得到普遍接受,是与马尔克斯的译介息息相关的。马尔克斯一直被当作魔幻现实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这一被曲解的事实在中国文坛得到了普遍的接受。1979 年,《世界文学》杂志介绍了有关马尔克斯的文字材料,这是国内文学报刊中最早介绍马尔克斯的记录。1980 年左右,《外国文艺》开始着手翻译马尔克斯的四部中短篇小说,这是最早关于马尔克斯文学作品的翻译。虽然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早在 1967 年就面世了,英译本也于1970 年出版,但在国内,由于十年文革的原因,中译本迟迟没有问世。可以这样说,在 1980 年以前,由于政治层面的原因,国人对马尔克斯这个人是完全不熟悉的,直至 1980 年中国与哥伦比亚建交,对哥伦比亚代表作家马尔克斯的译介才正式开始。但是对《百年孤独》的译介作品于 1982 年才面世,并且只是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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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阎连科与马尔克斯
早在 1970 年代末期,改革开放国策的施行,大量西方文学作品涌入中国。马尔克斯随即被译入中国,起初,研究者及评论家们对这个外来者并不感冒,当时的两大刊物《世界文学》及《外国文学》设有专章介绍马尔克斯,但是反响平平。直至 1982 年,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在大江南北传出后,一时之间,马氏神话在中国文坛不胫而走。1982 年以后,马尔克斯犹如中国当代文坛的超级奶爸,哺育了一批批的创作者。《百年孤独》的翻译,让那句“多年以后”成为许多作家竭力效仿的对象,一时之间,马尔克斯热在中国文坛蔚为大观。
阎连科在不同的访问中,均对马尔克斯推崇备至,在《发现小说》里,直接将马尔克斯的写作归结为“半因果”,并结合其他作家如卡夫卡的理念创新性地得出“内因果”这一概念。他曾直言不讳地说到:“马尔克斯对中国文学的影响主要在三个地方:一是他让中国作家重新发现了艺术和土地的关系;二是他让我们重新认识了“民间资源”对于写作的意义;三是他和博尔赫斯等拉美作家一道,确立了个性在写作中的地位”1。从马尔克斯那里,阎连科自己也更好地利用了土地与创作的关系,并且逐渐确定了创作个性。不仅对阎连科,对大部分中国作家来说,马尔克斯带来了一种新的可能性。用陈众议的话来说就是,“马尔克斯赋予第三世界作家以信心”。
与莫言、范稳等人对马尔克斯的接受不同,阎连科对马尔克斯的接受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对马尔克斯的接受经历了 80 年代的拒斥—90 年代的共鸣—21世纪后的重构三个阶段。80 年代是对外来文化的迷思,90 年代是对他者神话的认同,21 世纪初年是基于他者神话找寻自我镜像的过程,2011 年后,是构建文学主体性的尝试,阎连科完成了自己对文学如何表现生活的探索,一步步走向自己理想中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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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共鸣与接受
第一节 文学观念的接受
从文学观念上来说,阎连科从马尔克斯那儿吸收来的,主要是对“真实”、“现实”的看法,其次就是马尔克斯对拉美资源的运用也启发了阎连科。“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告诉我什么是小说的真实,《百年孤独》开头写到吉普赛人拿着磁铁走街串巷,所到之处铁钉都从家具上掉下来,丢掉几年的东西自己都出来了。这就是小说的真实。小说不分真假来自自己内心的都是真实的”3。阎连科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过,马尔克斯告诉他什么是小说的真实。马尔克斯笔下的拉美常以荒诞、魔幻著称,引来外界的啧啧称奇。《百年孤独》开篇的一段话,
对阎连科来说是惊天动地。
他(吉普赛人墨尔基阿德斯)把那玩意儿(磁铁)说成是马其顿的炼金术士创造的第八奇迹,并当众做了一次惊人的表演,他拽着两块磁铁挨家挨户地走着,大伙儿惊异地看到铁锅、铁盆、铁钳、小铁撸纷纷从原地落下,木板因铁钉和螺丝没命地挣脱出来而嘎嘎作响,甚至连那些遗失已久的东西,居然也从人们寻找多遍的地方钻了出来,成群结队地跟着墨尔基阿德斯那两块磁铁后面乱滚。
磁铁吸引铁盆和铁锅的真实是不容置喙的,正因为基于这样的真实基础,所以读者不再怀疑“木板因铁钉和螺丝没命地挣脱出来而嘎嘎作响”的可能性,即便是夸大了磁铁的作用。正是由于相信了前面的这种可能,阎连科相信了《百年孤独》里的一切,绵羊一次生产能产满羊圈,人出生了会长尾巴,马孔多经历百年后随风而逝。“这一切,成百上千的魔幻奇观,不再让我像阅读《变形记》样产生丝毫的生硬、虚假之感,而感到一种“可能的真实”永远隐藏在故事的背后而又时时浮出水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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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故事情节的互文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又译为“文本间性”,通常用来指示两个或两个以上文本间发生的互文关系。互文一词源于法国理论家克里斯蒂娃,她认为:“任何文本都是引语的镶嵌品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文本的吸收和改编”1。阎连科的作品与马尔克斯的作品存在许多互文。从阎连科的部分作品中可以管窥马尔克斯的影子。如在二位作家的作品中,都能看到诸如记忆与遗忘的情节、群体性的狂欢事件,个人陷入迷狂,失去了原有的理智。此外,在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原本的马孔多小镇属于一个乌托邦,但在外来因素的干扰下,乌托邦逐渐转化为恶托邦。在阎连科的诸多以耙耧山脉为中心的作品中,原有的小乡村虽属于边缘地位,但是自给自足。随着外界的介入,乌托邦也瞬间变为恶托邦。以上种种,故事情节的互文绝不是偶然,而是有意借鉴。
(一)以丑为美
从阎连科和马尔克斯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以丑为美已成为一种共同的审美机制。在马尔克斯笔下,诸如绵羊生产产满羊圈、发出恶臭的花草、还有成群的尸体等意象不胜枚举。这些“丑”意象所造成的夸张效果使人瞠目结舌。如《族长的没落》里:我们看见当时安排作办公厅的一些阴森森黑黝黝的房屋,里面有许多亮晶晶的、有毒的蘑菇和淡色的发出恶臭的花草,它们从未办的堆积如山的文件里生长出来2。星期一那天我们也大胆地闯了进去.在荒凉的殿堂里看见了过去的庄严伟大已化成了废墟,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他的面孔已被秃鹰啄烂了,一双像女人般的手保养得很好——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只带国玺的戒指;他的整个身体布满了细小的斑疹,尤其在腋下和腹股沟上更多,那上面系着帆布的疝气带,托着一个像肿胀的牛腰子般巨大的疝气包——这是秃鹰没有触动的唯一地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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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祛魅与重构...............................................47
第一节 对他者神话的祛魅..................................47
第二节 神实主义的重构.......................................49
第三节 文体和结构的创新......................................56
第四节 中国故事的书写..................................64
第三章 祛魅与重构
第一节 对他者神话的祛魅
祛魅(disenchantment)一词,源自马克斯·韦伯所说的“世界的祛魅”,是指“对世界的一体化宗教性统治与解释的解体”2。文学的“祛魅”,指“统治文学活动的那种统一的或高度霸权性质的权威和深省性的解体”3。马尔克斯的拉美书写一度在中国文坛大放异彩,马尔克斯在 80 年代的中国如同一个神话,无论是文坛主将还是普罗大众都以读马尔克斯为荣,模仿马尔克斯成为一种潮流。即便这样的模仿毫无新意,但在当时,“这样生搬硬套的《百年孤独》的叙述模式,却不是肤浅之举,而是一种创新的时尚,是一种探索的标志。”
拉美文学的横空出世,所谓边缘文化的生命活力,拯救了濒死的文学。“特别是马尔克斯,他的语言、句式、叙事,就像一道“咒语”掠过了 20 世纪世界文学的荒地,激活了那些欲罢不能的嘴巴,唤醒了那些昏睡的文学精灵。”5可想而知,在遭遇诸如样板戏和革命文学禁锢了十年之久的文坛在遇到想象力丰富的马尔克斯之后,势必大快朵颐。
90 年代之后,当他者神话的热度逐渐褪去,受到马尔克斯影响的中国作家开始自觉走出影响。许多作家开始反思马孔多小镇的普适性,正如作家阿来所说“我特别担心,那个遥远的,曾经十分喧闹的,匪夷所思的,已经重新陷落于记忆与雨林深处日渐腐朽的马孔多镇,会被中国文学当成所有超凡想象的唯一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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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阎连科对马尔克斯的接受从本能性拒斥到顿悟式共鸣,再到能动性重构,是一个逐渐向前推进的过程。马尔克斯作为世界文坛的一座高峰,曾吸引中国文坛主将们不断朝前探索。然而,在中外文学交流史上,对马尔克斯的有意借鉴不过是借他人之物言自身之思。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当看得更远。有鉴于此,在中西文化交流日趋密切的背景下,回望一段文学接受史,道清其演变规律,审视当代文学发展之路,在此基础上进行有效的学理化比较,是极有必要的。论题并非旨在对马尔克斯和阎连科作价值高下的评判,而是探寻一个中国现当代文学如何在西方文学影响的大潮上提取有效物再发扬自身的可能。马尔克斯是世界文坛的巨擘,不可多得。阎连科作为中国本土成长起来的作家,他带着对文学的期许,主动承载文学和土地的责任,一步步书写中国故事。在拒斥—共鸣—重构这个过程中,不断实现自我由“缺席”向“到场”的主体性转变。出于对文学传统的自我坚守和自身知识储备所限,所以阎连科在 80 年代接触到马尔克斯第一感觉是本能性拒斥;共鸣是卧榻病床的顿悟之感,特殊心境下对事物的敏感程度提升,由此走进了马尔克斯的魔幻世界。重构则是出于自身写作和构建中国话语的需要。由此铸就的阎氏风格是当代文学史上的一张靓丽名片,也是“他者”窥见中国社会的一扇窗。时至今日,阎连科的作品不断外译并在欧美等地得到接受,阎连科自身的主体性与创造性与本民族文学在愈加广阔的世界文学定位自我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通过阎连科对马尔克斯的这一接受过程,可以管窥中国当代文学在与世界文学的交汇中迸发出新的光芒。借季进先生的观点,“中国文学一直在世界中”。然而,这只是从地理学的角度来看待,从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视野来看,无论是莫言、阎连科、余华、苏童、格非当中的任何一个作家,我们不能笃定他们在世界范围内都得到了广泛的接纳,当代文学“走出去”依旧任重道远。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