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自然生态从和谐到受损
1.1 “天人合一”的自然生态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文化中,人和自然的关系也一直是思想家所探究的。在古代,既有“愚公移山”征服自然的精神,又有道家“天人合一”的和谐自然观。相比而言,后者不仅历史更加悠久,而且逐渐成为传统文化自然观中的主导部分。“天人合一”起源于祖先的生活实践。在原始社会,人们只能依赖自然环境,只能和环境宇宙相依为命,这在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中成了一种特有的文化心态。刘文良在考证相关考古资料的基础上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也折射了古人对待自然的态度。儒家认为人的性情和自然之间是协调统一的关系,人的个性和宇宙万物的品行也是相通的。这是自然主体的表现,是个体和自然共生的体现。老子提出了“道法自然”的思想,追求人类回归自然。自然万物的生长规律和人类的本质是相通的,人离不开自然,行为都和自然保持着统一的关系。宋代张载提出了“民胞物与”的观点,他认为自然的品行通过万物表现出来,民众和万物之间是同胞、朋友的关系。这一思想有环境伦理观念的体现,和当前万物共生的生态理论也是相契合的。由此可以看出,生态批评全面接受了传统“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并将其和生态批评的具体理论融合在了一起。不仅如此,马克思主义的生态观也有类似的观点,即“人与自然等同于人与他人,而后者也等同于前者”①。马克思将人类群体和自然视为联合贯通的关系,追求和谐交融的生态伦理。“天人合一”也是生态批评的研究任务。生态批评家通过对文学作品的解读,发掘其中的自然意蕴,肯定自然诗意的彰显,挖掘自然危机的思想根源,追求和谐的人与自然关系。
自然生态不仅包含自然本身的诗意描绘,还关注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从而构建起“天人合一”的理想状态。在作品中,师陀运用了大量的自然意象,描绘了一幅幅充满诗意的自然美景,并且把自然当作一个具有主体意义的对象,充分展现了自然的魅力。当自然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时候,不再具有功利化色彩,也不是作者拿来审美的工具,而是一个立体的与人类平等的自然形式。此外,师陀还在作品中多次描写到人和自然,以及非人类生命体和谐相处的图景。生态哲学表明,不仅人类有自己的价值,其他生物和自然也有实际价值。也就是说,价值主体是多样化的。因此,师陀对自然的诗意描绘和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展现无一不在张扬自然生态的美好,体现了作者对理想生态环境的关怀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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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自然生态的受损
未经破坏的自然美充满了诗意,在远离人群的乡村中肆意绽放。在自然中,人类个体也感受到了自然的魅力,看着辽阔的大地,仰望遥无边际的天空,释放着内心的呼唤,和自然融为一体。然而,随着工业文明的到来,自然的原始美逐渐消逝不见,楼房、白色垃圾触目可及。自然生态受到的打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严重,生态危机也在加剧。矗立的森林变成一望无际的荒原,蔚蓝的大海成为自然灾害的帮凶,一个个大自然的物种频频告急,人类的生存究竟还有怎样的诗意可言?在师陀的笔下,随着现代化的到来,农村人为着一己之私,砍伐树木,修剪灌木,一点一点地将自然的诗意美损坏殆尽。不仅如此,改造完后,他们又在城市的召唤下,荒废田园,放弃屋舍,把无尽的毁坏留给了满目疮痍的大自然,毫无羞愧地踏进了都市的门槛。都市到处都是人的印迹,偶尔可以看见的栽种的树木也只不过是无力苍白的一点绿色,是一种单调的工具,失去了自然的魅力。渐渐地,人们内心已经忘记了自然美景,失去了和自然融为一体的真挚想法,转而一头扎进了欲望和物质的海洋,失去了自我。人们对待自然的时候,只看对自己是否有用,是否能彰显自己“品行”,这是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是生态批评家深恶痛绝的。
1.2.1 “人类中心主义”下对自然美的破坏
生态批评家以生态的视角探究自然,发现整个自然的独特魅力,这是一种和人类中心主义相对的视角。《韦氏大词典》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界定是:“第一,人是宇宙的中心;第二,人是一切事物的尺度;第三,根据人类价值和经验揭示或认知世界。”①从中可以看出,人类中心主义是建立在人类利益本身的基础之上的。然而,早在人类形成之前,自然就已存在,其生存和发展都有独特的价值意义。莎士比亚极力赞扬造物主的神奇,认为人汇聚了所有人间的精华部分,统领着万物的生长,决定着其他物种的生存和死亡。在这种思想的灌输下,人们高举所谓的“人文主义”的旗帜,一切以人为出发点,改造自然,建造楼房,推行机械化,自以为征服了广袤的大地。人类中心主义认为,在大多数时候,人们认为自然只是自己的私有财产,是像企业一样的管理对象。在这种观念里面,人处于一切事物的中心位置,所有人都为他服务。而实际上,正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主宰,使得人肆无忌惮地砍伐树木,引来了漫天的黄沙;正是人类鼓吹自我,高居万物之首的姿态,使得物种濒危,大自然变成了干瘪的囊袋;正是人毫无顾忌地按照自己的好恶行事,使得草木凋零,百兽失去了容身之所,只能成为人们牢笼里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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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失衡的城乡社会生态
2.1 乡村社会的滞后发展
在师陀的作品中,前期的乡土小说占了很大比例,也是他最为评论家称道的佳作。在描写乡村的时候,他总是以多情温柔的笔触展现乡村自然的诗意美,无论是将斜的夕阳,还是河边的杨柳,他都饱含情感。可是一旦触笔人事,笔调就变得驳杂凌厉,他反感人与自然渐行渐远的距离,对乡村在现代化的冲击下日渐凋敝的生活环境倍感失望,还对一成不变的生活样式满怀讥讽和嘲弄。刘西渭以“自然的美好与人事的丑陋”②准确地总结了师陀书写乡村的笔触特征。这“人事的丑陋”就包含了乡下人所谓的“自足自乐”,麻木的生活方式。师陀描写的乡村是“现代文明即将入侵却并未完全入侵”①的状态,随着火车的到来,乡村人果断舍弃了家乡,背上行囊走向都市,因此,田园荒芜,土地死去,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现代化的入侵带给乡村的除了荒芜,再无其他。而留在原地的,依然固守着老祖宗留传下来的生活方式。这一点贯穿在师陀的乡土作品中,其中《果园城记》是最深刻鲜明的。生态批评家认为,对社会生态的揭示有助于探索生态危机的根源,通过剖析人类的生活方式来展现自然生态遭到破坏的原因,这是有深刻的生态意义的。
2.1.1 生活环境日趋恶化
乡村本来是最接近自然的生存空间,师陀也深深迷醉于这一点,然而,随着现代文明的入侵,乡村最后的一点诗意也被剥夺,成了荒芜的旷野。在作品中,“旷野”这个意象多次出现,成了其乡土小说的一个特色,凸显了乡村生活环境的日趋凋敝。“旷野叹息的躺着。饿狼由山里冲下来……话有几分不畅朗,声音像落在旷野里。”②土地已经死去,树林里也满是腐烂的气息,生机再不复现,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旷野。师陀在叹息着,感叹乡村和自然的远离,感叹曾经青山绿水的逝去,怀念广袤的绿色的原野。这是乡村生活环境的真实再现,远离理想的“天人合一”状态。极目所望只是荒地,不再是绿油油的大豆,不再是金灿灿的油菜花,也没有了随风招展的小草。生态批评家认为,当人类舍弃了自然,自然也同样会给人们以惩罚。在师陀的描绘中,乡村荒芜,环境凋敝,整个社会生态呈现出无声的灰色状态。而这一切都是现代化入侵的结果。在作品中,师陀多次提到“火车”这个意象。“一通火车,这条黄金的小瀑布塞绝了来源;聚汇七十二行的街,形同改道的河床,日益见得空阔。”③火车的到来使得乡村曾经人来人往的小商铺断绝了客源,人们都坐上火车奔向都市,忘记了身后曾经哺育过他们的地方。曾经宽阔的摩肩接踵的街道,也像干涸的河床一样,渐渐宽阔,了无生机。于是,商铺倒闭,街道空无一人,人们放弃了生育的土地,任凭这里渐渐凋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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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都市社会的混乱无序
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万众瞩目,被称为世界第五大城市。人们从静态宗法制文化的束缚下解放出来,逃也似的来到了这肆意狂欢的“东方巴黎”,然而,外国势力的入侵和殖民,使这个城市处于一夜崛起的虚幻中,显得无比畸形。人们在色彩嘈杂的生活环境中醉生梦死,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混乱生活,整个社会混乱无序。生态批评理论认为,人们贪婪的欲望动力论推动了都市社会的发展,却也将人类推向了绝望的深渊。生态批评家深刻批判都市化所带来的社会生态危机,引导人们反思都市文明,揭示社会生态危机产生的思想根源。在师陀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都市社会生态的批判。在上海待了近十年之后,师陀写下了散文集《上海手札》,之后又创作了《上海续札》,以写实的形式展现了当时上海令人不堪入目的社会生态。1945 年,作者在对都市进行了深刻的体验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后,创作了长篇都市小说《结婚》,人物都是从现实中“粘贴”而来的,场景也都是在现实的基础上书写出来的。此外,师陀还创作了一些以城市为背景的剧本,如《夜店》《大马戏团》。在现实体验的基础上,来自乡村的师陀深深地感受到了都市的多样化,生活环境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而是充斥着各种色彩的霓虹灯,人们的生活方式也不再是“天一黑就回家睡觉”,而是夜晚到来的时候,生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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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生命个体荒芜的精神生态..........................................20
3.1 乡村个体精神的麻木与空虚....................................... 20
3.1.1 面对苦难的麻木心理...........................................21
3.1.2 出走乡土后的失落情怀...............................23
第 4 章 城乡生态书写的原因和意义.................................. 27
4.1 城乡生态书写的原因...................... 27
4.1.1 作为“地之子”的师陀....................................27
4.1.2 都市生活的困顿.........................................28
第 4 章 城乡生态书写的原因和意义
4.1 城乡生态书写的原因
师陀出生于中原腹地,自小在乡村长大,对人和自然有独特的认识。他对大自然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对大地母亲有深切的感恩之情,对生命也一直满怀怜悯。师陀默默无闻,与世无争,像乡间的黄花苔一样不为人关注,但又无比坚韧。他深刻怀念乡村诗意的自然,却又对生活在那里的麻木无知的人们和一潭死水的社会失望不已。师陀来到都市,感受到激情的活力,却又在活力中发现人与自然的疏远,社会生态的混乱,洞察到个体内心精神世界的失衡。他徘徊探索,心生困惑:到底哪里才是理想的生存乌托邦?到底在哪里,独立尊贵的生命才能自由健康地生长?师陀虽然没有鲜明的生态意识,但是满怀对生命的敬畏和怜悯之情,驱使他写下自己往返于乡村和都市之间看到的生命景象,为他们寻找一个出路。
4.1.1 作为“地之子”的师陀
赵园说:“中国近代史上的知识分子经常自觉地继承了这片土地的精神血脉。”①师陀在乡村度过了自己最重要的童年时光,他是在乡土上成长起来的作家,是典型的“地之子”。童年的时候,师陀拥有一个不够温情的家庭,母亲愚昧无知自私愚蠢,自己“有几分霉气”,受到其他孩子的欺负。每当这时候,师陀便在旷野上“隐藏”起自我,直到夜晚才回家。乡村带给师陀的是家人没有给与的温情和扶持,给他小小的心灵难以忘怀的慰藉。因此,在以后的作品中,师陀每次描写到乡村自然美景的时候总是充满了柔情,带着小男孩似的陶醉。这是自然生态意识在师陀心中的萌芽,因此,当乡村的自然生态逐渐凋敝,都市完全和自然疏离的时候,师陀的内心有了强烈的自然危机意识。他一遍遍的怀念和呼吁,希望那个时代的人能够回忆起自然生态的美好,给与自然生态延续的生机。当自然生态被人类摧毁时,现代人就不再能够寻求自然界中精神生态的和谐了。童年乡村的生活记忆,还有中年以后每每想起的在大自然怀抱中的诗意休憩,都构成了师陀生命的底色,让他终其一生也无法忘怀乡土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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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师陀天生敏感,默默无闻,对自己的创作一直保持谦卑的姿态。他对于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觉得“小说写得并不好”,还宁愿自己的书“高高的立在架上好些”①,他认为这样不仅可以看到清晨的阳光,还能在闲暇的时候看到路人的面容,浏览一下街边的风景。这就是他对待人生和写作的态度,他只想当一个默默“看人”的路人,而不愿意被人聚众观看,评头论足。这样的气质秉性和其作品不被人关注的研究状况冥冥中有了宿命的对应。此外,师陀作品既不属于揭示农村苦闷的乡土小说,也有别于剖析都市文明的都市小说,既不是纯粹的京派作品,也与海派有一定距离,难以被归入具体的潮流中。文学史家对师陀也不够关注,王瑶所著的《新文学史》仅简单概括了一下师陀的生平创作,直到 1979 年,夏志清编著《中国现代小说史》才为师陀单独列了一个篇章。师陀一生都徘徊在海派和京派之间,导致其作品风格自成一家但是依然不为人关注的寂寥的研究状况。然而,师陀作品风格独特,字里行间不仅有奇崛的骨力,精炼的语言,还有饱含悲愤沉郁的情感,以及清丽的风格和神秘的气息。在二十世纪文人辈出的时代背景中,师陀并不是一座让人仰望不已的高山,但也的确是一座峰峦叠起、神秘莫测的“奇峰”。因此,无论是师陀乡土作品对乡土中国的深入揭示,还是都市小说对都市丑态的全面展示,亦或是散文、话剧的独特书写,都使师陀成为中国现代文坛的一道亮丽风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师陀对生命有着天生的敬畏和怜悯。他看到乡村生命个体的麻木,看到都市个体沉沦而不自知的荒唐,倍感揪心,一直想要寻找一个生命可以健康成长的理想世界。在散文《金子》中,他刻画了一个在北京被人肆意辱骂的可怜学徒。谈起自己的写作历程,师陀曾表示,“我对金子的命运深感悲痛,对他们的经历深表同情,对这个社会有更深的厌恶,就是在写回忆录的当下,尽管尽管已经经过四十六七年,我仍旧忍不住落泪。”②敏感纤细是师陀内心的生命底色,贯穿他的一生,也在他的写作中处处展现着。“地之子”的身份归属和都市生活的困顿,让他愈加感到生命个体的无处藏身,想要寻找理想世界的愿望愈加强烈。可是返回乡村,那里曾经的诗意不复存在,只剩下麻木不仁的精神个体,还有一潭死水的社会生态,再看自己身处的都市,社会生态混沌不堪,精神生态被欲望束缚,失去了自我。师陀踏遍山川,走遍脚下的土地,却找不到一个平衡和谐的可以让生命独立健康发展的理想生态世界。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