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传奇》意象系统的生成与分类
1.1 一级意象——“玻璃罩”
艺术的魅力源自于作品所显示的灵魂的深度,正如黑格尔所说:“一个艺术家的地位愈高,他也就愈深刻地表现出心情和灵魂的深度,而这种心情和灵魂的深度却不是一望可知的,而是要靠艺术家浸沉到外在和内在世界里去深入探索,才能认识到。”透过缤纷奇诡的意象,形态各异的人物,张爱玲在洋场浮世绘的展示中,达到了“心情和灵魂的深度”。男男女女内囿于传奇世界中:黄黄月光下,虞姬的内心独白;窗子对面挂着的雕漆长镜,倒映七巧老去了的容颜;娄家花团锦簇,到处都是玻璃制品的婚礼现场……这些意象,看似繁杂、普通,但所暗示的意义却很丰富,它们的内在属性相同,具有冰冷,易碎,相隔,反射,虚空等物理特性,都可归化为“玻璃罩”一级意象。“玻璃罩”取自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笔者提取出来用于对《传奇》意象系统进行主题概括,形象地传达出《传奇》意象群的基本特征。
意象,作为表象和达意的融合体,是文学作品审美载体和人文精神的体现。张爱玲不是“纯粹简单的模仿者,普通自然景色的抄袭者”,而是把自己的内心体验转变为情感化的客体——“镜像”、“色相”、“心象”。“玻璃罩”意象系统,绝对不是简单的拼凑糅合物,而是透过张氏小说复杂又多样的意象世界,将这个苍凉的精神荒原上所有的遮蔽物全部剥掉,只留下最核心,最能表现本质的中心意象——玻璃罩,充斥着作家悲凉情绪的心理空间。简化凸显的这一意象主题,传达出了看似透明与外界相通的世界,可压囿其中的“普通人”却永远也走不出这层无形的“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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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三级意象群归纳
首先,张爱玲笔下的《传奇》世界,是一个镜中的世界。单从材质上看,这座空旷、冰冷、幽闭的囚牢——“玻璃罩”,是由一堵堵透明却穿不透的玻璃墙拼贴整合而成,男男女女为了寻找出路,漂浮在这片看似流光溢彩的空间内。玻璃遇光能倒影成像的原理,使得张爱玲的传奇世界如同透过岁月的熹微之光,转而投向旧日的悠然凝视,给读者呈现出不仅仅是一幅幅景象、人像,还是表象之外的真实。时光流逝,竹帘褪色,金绿山水画也已换成了丈夫的遗像,而“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曹七巧如同褪色的竹、消失的画,借镜像诉说她的余生;葛薇龙眼中“梁家那白屋子粘粘地融化在白雾里,只看到绿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绿幽幽地,一方一方,像薄荷酒里的冰块。”原本中西现代风的房子——“绿玻璃窗里的灯光”与“薄荷酒里的冰块”巧妙融化,让人不寒而栗地感到梁公馆这一“玻璃罩”的幽暗、冰冷、怪异……因此,从这件“玻璃罩”艺术品,可以不断类比衍生镜像、灯影、月影等影像,把抽象无形之物化作具体形象之物。张爱玲冷眼旁观这个世界,本体喻体不断转换,把不真实的“玻璃罩”,切切实实地罩住《传奇》里的“普通人”。玻璃变形功能恰如其分的运用,或是一幅幅对景抒怀的镜像,或是月影下的自我垂怜,或是呼啦啦碎了一地的玻璃……这一拼贴整合多变的“玻璃罩”,让人体味到存在感的丧失,注定“这个世界什么东西都靠不住,一捏便粉碎了”。
被誉为“色彩大师”的张爱玲,她绘出的《传奇》世界,是一个为色彩所窒息,奇诡冷艳的世界。“玻璃罩”虽然封闭、冰冷,但如同万花筒一般,它的每一面,似乎“是中国画的飘逸、简约与西洋画的丰满、细腻及色彩铺陈的缝合,”[14]对她而言,有颜色的世界才更显得真实。“再回头看姑妈的家,依稀还见那黄地红边的窗棂,绿玻璃窗里映着海色,那魏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寥寥数语,多处着墨上色,绿与白的冲突,黄与红的对比,不仅仅是葛薇龙连读者也感觉到了,看似外表依旧豪华的古屋,却像一座鬼气森森的皇陵,半封建旧贵族的淫逸气息充斥着“玻璃罩”的每一个角落。色彩的富丽,恰恰暗示着有这样一处“秦淮旧梦”、“昔日繁华”的真实世界,已被玷污,一片片凄艳,早已干竭了的“多彩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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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镜像”——在虚影和实像中自我认知
2.1 镜月融合,苍凉人生
20 世纪西方著名美学家和文学理论家——诺斯罗普·弗莱,系统地建立了以原型为核心的文学类型批评和美学理论。他认为原型是一种“典型的反复出现的意象”,意象可以是“一些联想群”,或是“具有约定性的文学象征或象征群”。在张爱玲的《传奇》中,反复出现的镜子可作为基本原型看待,这一原型的主体特性:冰冷,反射光,形状多是圆形。在张氏文本中对这一意象进行捕捉,她笔下的黄黄的月光,圆圆的明月等相关物象,无时不与镜子相联系,张爱玲把镜与月的形似融合在一起,作品中圆月如同圆镜,残月好比破镜……月的阴晴圆缺与镜的形状融合在一起,形体特征隐藏着不可直见的情感,充分显示出她独特的艺术思维,借镜月融合折射人物的心理过程和情感起伏。
月亮,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据统计,在《唐诗三百首》中月亮这一意象出现九十多次,超过日、星、云、风等自然意象。“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白居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苏轼),“谁知含愁独不见,使妾明月照流黄”(沈诠期)……从这些诗句中,我们体会到月亮这一物象背后丰富的情感内涵。张爱玲在谈到自己所受的文学传统的影响和平日里的读书消遣时,曾说过:“读 S.Maugham(毛姆),A.Huxley(赫胥黎)的小说,近代的西洋戏剧,唐诗,小报,张恨水。”可见,张爱玲小说文本中反复出现的月亮意象与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月文化有着一脉传承的渊源,当然身处新旧时代交接下的她,又融入了西方现代小说的技巧,如意识流、精神分析、审美体验…张爱玲透过月亮,不露痕迹地诉说着自己独特的心灵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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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破镜难圆 覆水难收
张爱玲的小说中,镜子随处可见,每一面镜子都有新意。为了凸显内在的苍凉,张爱玲巧妙地引入了镜子的“易碎感”,在传统的“镜意象”之上,独创了属于自己风格的那面镜子,“从一方面看,这种独创性揭示出艺术家的最亲切的内心生活;从另一方面看,它所给却又只是对象的性质,因而独创性的特征显得只是对象本身的特征,我们可以说独创性是从对象的特征来的,而对象的特征又是从创造者的主体性来的。”给予了独特审美观照的这面张氏镜子,让读者不寒而栗地感觉“这个世界什么东西都靠不住,一捏便粉碎了。”从整体感受,回看“玻璃罩”内这些‘普通人’举办的每一场婚礼,描写现场的物件“玻璃、瓷器、瓶子、镜子……”,这些易碎品随处可见。就单从某一个场面来看,“小心谨慎爱惜名誉”的罗杰·安白登的婚礼,“圣坛两旁的长窗,是紫色的玻璃。主教站在上面,粉红色的头皮,一头雪白的短头发楂子,很像蘸了糖的杨梅。窗子里反映进来的紫色,却给他加上了一匝青莲色的顶上圆光……”婚礼环境与主持人的完美结合,不仅在场者,就连读者也觉得这场婚礼“一切都是欢愉的,合理化”。可仔细观看,用心品读,“紫色的玻璃”“青莲色的顶上圆光”,言语的种种组织,“用事物本身的语言来说话,来表达这种事物的本质的特征”,把人物置身于玻璃、光等易碎虚无的物象之中,高明的读者可以从中看出其中的端倪,已经预示着故事的结局,罗杰和傃细“隔在他们中间的只有冰凉的玻璃”。
“意象与形象二者是处于不同的叙事功能层面的。意象带形象性而不仅仅是形象,它比一般形象多了一点诗和哲理的味道。常能点染人物贯通情节,以及蕴含世俗哲学的功能层面”。“玻璃”这一意象的深层意蕴,不仅罗杰·安白登的婚礼上表现如此,在《鸿鸾禧》娄家的婚礼现场,也“给予一个已决定的意义加添的选择的附加物”,反复出现的镜意象或类镜物象“整个的花团锦簇的大房间是一个玻璃球,球心有五彩的碎花图案。客人们都是小心翼翼顺着球面爬行的苍蝇,无法爬进去”。“小心翼翼”一词,让读者感受到了渗透在作品中的“普通人”处于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剧场景之中,隐含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文本中经常出现的镜子或类镜的玻璃制品,脆薄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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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色相”——暖色调与冷色调参差对照 ....................... 23
3.1 暖色调下,感悟沧桑 .............. 24
3.2 冷色调下,体味苍凉 ................. 28
第 4 章 “心象”——折射人性的真实与素朴 ................ 36
4.1 象由心生 心随象转.................. 36
4.2 心灵互动 形象共建 ......................... 41
第 5 章 “玻璃罩”意象系统的意义与价值 ........................... 49
5.1 内囿于“玻璃罩”下的人性变异................... 49
5.2 化实为虚,化有形为无形 ............... 52
第 4 章 “心象”——折射人性的真实与素朴
4.1 象由心生 心随象转
张爱玲的《封锁》,就是对这一独特的叙事视角最好的阐释。故事围绕着吕宗桢的心理活动展开,一幅幅“心象”画面围筑的“玻璃罩”,切断了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转移,从心理视角叙述,把自我及他人‘封锁’在这“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的电车内。吕宗桢,虽是文本中的人物,但张爱玲使这一人物鲜活跃然于纸上,给了他自我叙述和议论的权利。他时而走进内囿的空间,用心聚焦电车里人物群像和社会百态,定格成一幅幅的“心象”;他时而又跳出来,走进读者,与小说中的人物以及电车内的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絮絮叨叨着自己的隐秘心理;他时而又心随象转,凌驾于读者之上,揪住读者的兴趣,追溯这一系列“心象”的形成过程,“电车”如同内囿世界的缩小模型,令读者感同身受地体验“封锁”之下的压抑气氛。
从某种意义而言,吕宗桢虽然参与电车内所发生的一切,却又犹如一个局外人,“他在这里看报,全车的人都学了样,有报的看报,没有报的看发票,看章程,看名片。任何印刷物都没有的人,就看街上的市招。”如果在认知世界的过程之中,人仅停留于认识的表象世界,以为看到的都是生活的本真,足以说明是何等的可悲,难以对自我及他者有清晰的认知。封锁期间的吕宗桢辨认着自我及他者,并注视这个世界,在这个只剩下肉身没了灵魂的电车内,人人脸上都呈现出“这可怕的空虚”,吕宗桢注视着自己,也注视着“囚笼”内的奴隶,这“空虚”是源自于心灵深处的,思想对他们而言是痛苦的一件事,很显然,“电车”内的人被控制了,异化了,这群“普通人”犹如幽灵般的躯壳,整日恍恍惚惚地生活在“这庞大的城市在阳光里盹着了,重重地把头搁在人们的肩上,口涎顺着人们的衣服缓缓流下来,不能想象的巨大重量压住了每一个人”的世界内。这个世界是热闹的,“叮铃铃铃铃铃”声音充斥耳边,“人类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和世界发生关系,处心积虑想要得到,或成为一个自己所欠缺的典型,他把这目的视为某种源于直觉的首要原则;而完美典型的不可获得、自我的不足,便成为人类失望和痛苦的永恒的来源。”只有他吕宗桢“没凑热闹,孤零零地坐在原处”,逃不出去的“囚笼”,唯一能做的就是注视,冷眼旁观这一封闭狭小的电车/玻璃罩,孜孜不倦地自我审视,揭示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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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作家们终日面对的是时代、民族的共同话题,“战争导致生存情势的危迫,但也会生成一些‘空隙’,有可能探索与生活、与艺术的多种连结方式,使艺术体验深度的加强有了可能”。远离这一时代的干扰,孜孜不倦地经营着《传奇》世界的张爱玲,用镜像、色相、心象等,涂染建造了一个无形的“玻璃罩”。缤纷复杂的意象群,叩响我们的灵魂,令我们感受到了这片天地,是熊熊战火焚烧过后的精神荒原,这不仅仅是关于女人的荒原,是关乎一代人的荒原,更是关乎这一时代下中华民族的荒原。重重堆积于荒原之上的意象,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囚笼。“普通人”的一次又一次出逃,无非是逃回囚笼内,张爱玲在思想的惘惘与隐隐的痛楚中,观看凄寂又悲哀的人群。困于“玻璃罩”的人们,躲在死寂的玻璃墙后,对生与死、无常与永恒、灵魂与肉体,本我与自我……作沉思默想,在这个不可言喻的世界内,镜像、色相和心象围困着灵魂,满满欲溢,他们反抗挣扎斗争,可获取的是——永远的囚禁。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长袍虽已陈旧,但《传奇》这个不朽的世界依然矗立。面对张爱玲《传奇》世界内的缤繁复杂、奇诡艳丽的意象,本人汲取前人辛勤的研究成果,力图全面归纳、整合、分析张爱玲小说的意象,概括为“玻璃罩”意象系统,探寻这些丰富意象背后的深层意蕴,不仅仅只是艺术表现的形式,更是表述出了深刻而有力的情感内涵,充斥于罩内/罩外的时代沧桑和虚无人生。廓清这些意象的实质,在张爱玲的《传奇》世界内重温经典,回看裹胁在时代下的“普通人”,虽已觉醒,却依旧跳不出囿闭的堡垒,浸透着耐人寻味的苍凉。
参考文献(略)
“玻璃罩”的内与外——张爱玲《传奇》意象系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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