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童小说中的宿命表现
(一)无处逃遁的孤独宿命
在苏童的大部分作品里,人都是孤独的,虽然有的人试图用自己的行动缓解孤独,却于事无补,最后还是生活在孤独的世界中,人们对此无能为力,也无法改变,作品里人物的孤独是宿命,使读者从作品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无力感。
在苏童的作品里,人物孤独的原因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性格导致的孤独,这种孤独是由内而外的,人们无力改变也从未想要改变。另外一种孤独是因客观环境的影响,使人物变得孤独,这些处在孤独中的人无论怎样努力,都逃不出孤独的怪圈。最终形成了人物不可抗拒的人生以及无法改变的命运。
性格造就的孤独是绝望的,它很难改变或消除。《被玷污的草》中的轩,因为小时候在杏庄眼睛被人用弹弓打伤,患有视网膜疾症,视力日趋下降。他不喜欢看书学习,因为那需要良好的视力,他也不跟其他朋友玩,喜欢带着墨镜向街口张望。轩在寻找打伤自己眼睛的人的路途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可他却不知是他的性格使他一直孤独。轩从杏庄回来后慢慢不戴墨镜出门,视网膜疾症也神奇般的有了好转,可他却仍然喜欢倚着门朝街道张望。身体上的康复治愈不了轩的孤独,他依然只喜欢自己站在门口朝外面张望,内心的孤独从来不会因为外界的改变而改变,轩是一个孤独的封闭者形象,没有人理解真正的轩,他选择在自己的世界里向外张望。与生俱来的性格使孤独充满了宿命意味,因为他生来就注定孤独,无法选择,也无力抗拒,上天的安排是唯一的解释。
人在环境的影响下变得孤独是被动的,他们有机会选择,也势必会进行反抗,而反抗不成的那一刻是宿命感达到顶点的瞬间。作品《门》中深刻的揭示了孤独对人的摧残。“我”的堂嫂常年自己带着三岁的小女儿生活,丈夫毛头在外工作,堂嫂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被孤独所长期折磨。于是堂嫂进行了反抗,她将希望寄托在楼上的老史身上,希望老史能够读懂她的暗示,通过她留着的未锁的门,来抚慰她孤独的身心。可是属于堂嫂的秘密和希冀被一个小偷偶然的发现了,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偶然,将堂嫂送上了不归路,走上了自杀的道路。堂嫂死于反抗后的绝望,无数个夜晚的期待,等来的不是老史,而是偶然经过的小偷,命运无常,却打不破那孤独的结界。更让读者所唏嘘的是,老史是一个性功能障碍者,堂嫂所有的希冀与寄托不过是个笑话,带着孤独死去的堂嫂若活着也将继续孤独,她要面对的是无尽的等待,是毫无回应的期望,是不得不体会的无助与无奈。堂嫂为了摆脱孤独做了自己的努力,苏童也给予堂嫂一定的选择权利,他允许堂嫂选择一个人寄托希望,却不曾想老史是一个性功能障碍者。堂嫂注定是孤独的,老史这个精神寄托无论如何也挽救不了堂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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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难以预测的人生无常
想一想我们的人生,从出生到死亡,有多少无法预测的事情左右着我们,有多少偶然的事情对我们的人生产生深刻影响,这人生的偶然,就是中国人常常说到的无常。苏童的作品中充满着太多的偶然,孤独、逃亡、生老病死,人的一个简单的选择,就可能影响整个人生。
《菩萨蛮》中的主人公“我”的妻子突然自杀了,“我”要寻求真相却用错了方法,最后也在监狱里自杀。本来幸福美满的家庭突然分崩离析,只留下“我”的妹妹照顾着留下的五个孩子。生活并没有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变得一帆风顺,命运的突然改变使妹妹担负了沉重的责任。新兰在下放的农场表现良好,本来要入党的她却未婚先孕;新梅嫁给腿有残疾的佩生,本就行动不便,后来却又因假自杀而全身瘫痪;“我”的独生子不仅游手好闲,还喜欢男人;“我”的妹妹在去监狱看望独虎的过程中去世。“我”是天上的游魂,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看着家里发生的所有变故,观看着属于“我”的妹妹和子女们的现实世界,感受着现实与幻觉更迭显现,体会世事难料。一个善良普通的家庭,亲人或相继离世或遭遇困苦,遭遇了太多世事无常,也充分体现了人生无常。
苏童小说中很多人的死亡都是由突然发生的事件引起的,这些事件甚至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一个礼拜天的早晨》中,李先生为了要回几块钱,骑着自行车去追肉贩子,结果出了车祸,为了一点小钱白白送了性命,可见生命是何等脆弱,命运又是多么无法预测。在《仪式的完成》中,民俗学家去八棵松村采集民间故事,并对他们乡间的拈人鬼仪式引非常感兴趣,不顾老人的拒绝,请求老人为他再现拈人鬼的仪式,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拈到了写有鬼的字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终会死在八棵松村。这仪式的结果以及生命的逝去来的突然又莫名其妙,震撼人心的同时又使人充满无力感。明明只是去采集民间故事,最后却落得命丧黄泉,这不是人生无常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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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苏童小说中宿命观的根源
(一)孤独成长伴随宿命思考
苏童,1963 年出生于苏州,9 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患上了严重的肾炎和并发性败血症,必须休学在家,整天喝药,只能在床上躺着或在院子里坐着,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出去玩耍。苏童的童年不算幸福,甚至有点孤独,而这样的成长经历使苏童变成了一个郁郁寡欢的人。苏童说他躺在床上的日子喜欢胡思乱想,也会编小故事,甚至是思考命运。苏童曾说:“我后来遇到很多朋友问,你的小说怎么描述那么多的死亡?我说我不知道,如果我自己找原因,我想有可能就跟我在 9 岁那一年病榻上的时间是有关系的。一个孩子他不会思考死亡,但是会有恐惧感和孤独感,其实这一直在我后来的创作当中慢慢发酵变成某种创作的特征,或者说它有一张悲伤的面孔,来自于一个童年记忆。”可见苏童的童年对他的创作具有很大的影响,儿童时期与死亡擦肩而过,对苏童来说是深刻的记忆,也是创作的灵感来源。苏童背负着孤独的童年进行创作,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中开启对人性与命运的关注。
苏童的出生地苏州以及后来生活的地方南京,都属于吴越文化地带,吴越文化中自发的信仰以及佛教、道教的流行,使吴越地区的鬼神迷信比较盛行。前人袁枚曾说过:“吴越旧俗,敬事鬼神。后千百年,争崇尚浮屠老子学,栋薨遍郡县。”②可见佛教、道教在吴越地区影响之大,对吴越文化影响之深。佛教与道教的“无常”的世界观,使人们相信一切事物都受到时空条件的制约,处在无始无终的因果联系中。加上巫蛊和颓靡的环境,以及对吴越人民影响至深的佛、道思想,融合在吴越文化中,融合在吴越地区的民俗中,融合在吴越地区人民的生活中,对生活在此地的人进行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当然,这一切并不能够证明苏童是一个具有迷信思想的人,但在这绚丽迷乱的南方世界里,苏童对人类是否能把握自己的人生和命运进行思考时,生活环境以及习俗因素对他的影响,是我们不应忽略的一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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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文艺思潮裹挟宿命意味
文化革命结束之后,大量的西方文艺思潮进入中国,虽然八十年代的中国依然是启蒙主义占据主流,但是知识分子在文革后的失落和茫然失措使他们开始更关注自己的内心体验,更关注个体的生存、死亡、孤独、恐惧等情感,与广义上的存在主义文化思潮不谋而合,而后随着存在主义在中国大行其道,又反过来对知识分子造成更深远的影响。作家们受到思潮的影响,运用一些象征、夸张等手法,表现现代人的生存处境,以及对人性的审视和命运的叩问。
苏童对形式的重视是有目共睹的,而在形式上的成就也是毋庸置疑的。随着中国“文学革命”的结束,西方的各种思潮相继涌入中国,形式主义思潮在中国文学界占有一席之地。形式主义思潮在世界文艺思想史上最初源自 20 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和布拉格学派,他们率先将研究重心从创作主体移向文本形式、结构,对 20 世纪西方文学理论的发展和演变有着重要的开创意义,而在 20 世纪 80 年代中后期,形式主义作为一种独立的思潮对中国当代文学起到了重要的影响。他们希望作家能够在创作时寻找新的叙述手法、主题、结构、语言,将生活中熟悉的场景变得陌生,而不是在创作中跟随潜意识选择常见的形式。与此同时,我国部分学者认为作品应该关注真实的精神世界,当现有的言语方式不再能满足叙写真实的存在,作家应该对文学形式有更多的追求。余华曾坦言:“当我发现以往那种就事论事的创作只能达到一种表面的真实,我就去寻找新的表达方式。寻找的结果使我不再忠诚所描绘事物的形态,我开始使用一种虚伪的形式,这种形式背离了现实世界提供给我的秩序和逻辑,然而却使我自由地接近了真实。”①中国先锋派的作家们在形式上作出的贡献是他们最耀眼的成果。对于形式的重视使苏童不断进行文学创新,作品《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中运用了三个叙事视角:“我”、“苏童”、“隐含作者”,在叙事中,三者交替叙述,不同于线性结构模式,产生一种时空的错位感,小说由“影子”入笔,最终又以“影子”结束,结构上的回环使读者感受到了生活的轮回。文章结尾,“我”的祖父死在了竹器店,我们家还住在小女人环子逃亡的城市,“我”依然带着影子飘飘荡荡,逃不出父辈的影响。我祖父的逃亡,我的家族的逃亡,以及我想要摆脱的父辈的影响,都以失败而告终。回环的形式加上命运的主题,使整篇作品暗含着苏童的宿命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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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苏童小说中宿命书写的艺术手法.....................17
(一)叙事方式构建命运框架...............17
1.旁观者视角:观察他者命运...................17
2.非线性时间:集中人生探索......................18
四、苏童小说中宿命书写的情感指向..................26
(一)感伤的深层呈现..........................26
(二)颓废的唯美诉说..........................28
四、 苏童小说中宿命书写的情感指向
(一)感伤的深层呈现
感伤情绪在人们的情感中很常见,阅读苏童的小说时,人们就比较容易感受到他故事里流淌着的感伤情感,并跟着他一起哀伤、一起忧愁。他出生于江南,生活于江南,总是深情地讲述着他的南方故事,甚至用自己的想象构筑了一个全新的南方世界。那里有他喜爱的“枫杨树故乡”,有他回忆中的“香椿树街”。在他的南方世界里,充斥着对人性的探索,关注着人的生存环境,专注于描写人的精神困境。现实社会与世俗显露出的丑陋一面,使苏童察觉到了现代人生活背后的苦难,体会到人类内心的困苦。苏童将自己内心体会到的情感通过文字表达出来,使读者体会到文字背后的感伤情绪,引发出读者的感伤情感。
虽说感伤是人类普遍的情感,但作家们敏锐的感受力使得他们即使对现实世界的微小变化都能产生比普通人更深层的体会,“鲁迅曾说:‘多伤感情调,乃知识分子之长,我亦大有此病,或此生终不能改。’”①感伤是文学家经常容易产生的一种情感,艺术家的感伤与一般人不同,在即使没有家国仇恨、没有过多贫苦的当代社会,也存在感伤情绪浓烈的作家,苏童就是其中一位。苏童就总是把故事讲得温婉凄迷,充满诗意,读他的小说就好像走在下雨的江南巷子,犹如听着旋律优美的哀歌。
当一个人在现实中陷入困境或是生命力受到阻碍时,就有可能激起人内心深处的感伤情感。人的欲望和需求是无穷无尽的,能满足我们需求的客观条件又是有限的,与强大的现实世界相比较,作为个体的人类,力量是非常弱小的,所以常常是有限的条件满足不了人类无限的欲望,矛盾也就应运而生。当人类面临的矛盾无法解决时,感伤便诞生了,比如感伤生命短暂,感伤命运不济,感伤无法实现自我价值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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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文学作品作为一种精神产品,它的精神价值是受人关注的,作家将关注点放在精神层面,能够引起更多人的共鸣。苏童把人作为一切作品的中心,暴露人性的负面因素和生活困境以及精神困境,虽然有些残酷,但苏童是勇敢的。他的作品能在精神层面引起了人们共鸣的同时,引导人们进行反思。他虽然声称生活中的苦难是常量,但作品中也不乏积极应对生活困难的人物,可见作者本人对人生还是抱有积极面对的态度。
苏童一直都致力于寻找一个精神家园,能摆脱内心的焦虑、恐惧和烦躁,在寻找的过程中,作品自然地流露出宿命观思想。作品中存在宿命观思想,苏童不是特例,但将宿命观思想表现的唯美又自然,就是苏童作品的优点与特性。苏童文学作品中所体现的宿命观不只有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也有去面对的勇气;不只有在客观世界面前悲观颓废,也有对不可抗力的坦然接受;不只有面对命运时的单一妥协,人物也在一定范围内被赋予了选择的权利。这正是宿命论的积极意义所在,人类需要勇敢地面对命运中出现的一切,不放弃,不退缩。读者在阅读作品之后,应该要知道如何把握和主宰自己,获得人生的完满与自身意义上的成功,实现人生价值。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