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导言
1.1 问题的提出
在现代作家中,老舍是颇具个人特色的一位。国族与“俗世”,悲与欢,希望与哀怨一同混合在他的文字中:他的作品既有通俗文学的特色,也表现了严肃文学的主题;他既有《四世同堂》这样的鸿篇巨制,也有《断魂枪》这样的短篇精品;既有《老张的哲学》、《赵子曰》这种闹剧风格明显的幽默作品,也有《骆驼祥子》、《恋》这种透露出悲哀与无奈的格调严肃的小说。同时,自称“写家”的老舍,也是格外重视小说创作技巧的一位。老舍在《文学概论讲义》中说:“文学的所以为文学,并不在于作者所以告诉我们的东西,乃在于作者怎样告诉我们的告诉法。”这种“告诉法”是 “不能从作品离开的一种东西,是像鸟羽的光泽、花瓣的纹理一般的根本的一种东西”。老舍创作独特的光泽与纹理就在于,他以一种身居其中的方式,在文学世界中建构了一个“俗世”,将各种悲欢填充在这个文学化的“俗世”天地中。他用自己的笔法将自己所看到的种种表现出来,既不厉声批判也不疾呼呐喊,只是将批判化为叹息,将绝望化为哀怨,温和地将自己的情感嵌进自己的文字中。
所谓“俗世”,并不仅仅是市民生活或底层世界,而是生活的一个层面,并且所有人都必然体验过的生活层面。从某种意义上说,“俗世”就是生活的常态,它既是生活贴近地表的部分,是吃饱穿暖等生活的基本层面,也是一种将一切问题都降低到尘俗底层去思考、表现的状态。 它或许表现为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也或许表现为生活中人际关系的斡旋。老舍在《离婚》中写到:“家庭,社会,国家,世界,都是脚踏实地的,都没有诗意”。“俗世”便是这个脚踏实地,与“诗意”对峙的世界。一个时代的信念、思想、思潮会被记录在历史的书页中,一个或一些平凡的人的琐碎生活却不会被写入历史。“人生本琐细。宏大完整的,是人生的抽象、浓缩、诗化。实际人生总是片段,破碎,充满着琐屑的事物。”4在老舍的文学世界中,生活总是分裂为尘俗的“俗世”生活和思想信念两部分。并且总是不断拉锯战般互不相容地又相互纠缠地对峙着。这对峙有时来自小说中上演的悲欢离合,有时来自老舍本人和他自己讲述的故事。对峙带来矛盾,矛盾引发悲欢。从他的文字中可以看出,终其一生,老舍都无法化解自己内心与文字中的这种对峙,并且他本人也似乎心知肚明。所以,矛盾与对峙使他的笔停留在对悲欢的表现中无法向前,表露信念又将其消解,批判讽刺却又有所压制,最终只留下了悲观的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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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前人的研究
老舍研究作为现代文学研究的重镇,不乏优秀的研究成果。在关于老舍整体特征和个性气质的研究中,底层、市民、小人物、幽默、悲观等都是常出现的高频词。老舍对底层的关注和对“俗世”的了如指掌一直是无需争论的事实,也是老舍作品的特点所在。学者们多从底层群像、市民世界等角度把握老舍文学作品中的“俗世”。老舍之子舒乙在《解读老舍先生的五把钥匙》认为老舍的穷人出身使他在表现城市底层生活时更加得心应手。温儒敏称老舍是“第一个把‘乡土’中国社会现代性变革过程中小市民阶层的命运、思想与心理通过文学表现出来并获得了巨大成功”的现代作家,“老舍的作品注重文化,铺写世态,是那么真实而又有有世俗的品味”。赵园将老舍称为“市民诗人”、北京市民的表现者与批判者,认为老舍将整个北京市民社会艺术化了。“小说家的老舍对于中国现代文学最重要的贡献,是他对于市民阶层、市民性格的艺术表现”,并且“达到了对于民族性格、民族命运的一定程度的艺术概括,达到了对于时代本质的某种揭示。”孙郁称老舍为“灵魂丢失国度的歌哭者”,认为老舍对“俗世”的表现具有原创性,“在他之前的文学长廊里,没有这类都市里的灵魂,被折磨与被凌辱的人们,构成了与鲁迅小说人物相对应的另类群像”。复旦大学新加坡籍博士符传丰在他的毕业论文《老舍短篇小说论》中称老舍以民间立场塑造了“俗世”中的人物群像:斑驳灰暗的底层人物,游戏人间与儒侠兼具的知识分子,上演贤淑与堕落二重奏的的妇女与被吞噬与被毁灭的小人物。樊骏认为,老舍侧重从文化层面表现底层与市井,“他主要是从文化的角度切入社会以至于整个人生的”,“兴趣与笔墨几乎都集中于从文化层面上观察与描写人物”。王德威称,老舍对“俗世”的表现并不是“反映”,而是“折射”,并且其中充满了“对现实‘应该如何’和‘居然如此’之间冲突的认知。”多种矛盾的声音“已超过小说家原所设计的单一主导声音,形成一紧张的意识拉锯现象”,使“对话”现象不请自来,构成众声喧哗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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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老舍早期中短篇小说:平面化的“俗世”与无奈的哀怨
2.1 平面化的“俗世”刻画
在老舍早期的中短篇小说中,大多数人物都是有些夸张和失真的。这些人物没有复杂的个性,而是将某种性格或特质呈现至极致。E.M.福斯特将这种具有例释而非写实意味的人物成为“扁平人物”:“扁平人物也就是十七世纪所谓的‘气质类型’,有时也称为类型人物,有时也叫漫画人物。其最纯粹的形式是基于某种单一的观念或品质塑造而成的”。老舍在英国大量阅读小说时,就倾心于使用扁平人物的作家。被老舍取法的英国作家狄更斯,笔下就有很多这样的扁平人物。“狄更斯的人物几乎全部扁平(匹普和大卫·科波菲尔试图圆起来,也圆得实在缺乏自信,结果只像个气泡,没有坚实的质地)。每个人物几乎都能用一句话来概括,可结果却给人一种深度人性的绝妙感觉。”老舍早期中短篇小说中的骗子医生,王老太太等人物的特点也是都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但他们不是要展现一个故事情节中复杂、多面的个体,而是代表“俗世”中的一类人,并通过这类人的故事、境遇,象征性地解释了“俗世”。这种人物塑造方式或浓或淡地贯穿了老舍的小说创作历程。这些人物虽然扁平,但却特点鲜明,虽然平面,但有极强的存在感,并且让人印象深刻。在这一阶段,中短篇小说中的扁平人物又呈现出不同的两种样态:单一型与矛盾型。单一型的扁平人物是某种特质的化身:他们或是滑稽可笑,或是狡猾不堪,矛盾型的扁平人物则是在象征人在对立的观念中的矛盾和摇摆。
2.1.1 小丑型扁平人物
谈起初期的中短篇小说创作,老舍坦言:“这时候我还有点看不起短篇,以为短篇不值得一写,所以就写了《抱孙》等笑话。随便写些笑话就是短篇,我心里这么想。”虽然老舍将这些短篇小说称为“笑话”并将它们收录在《老舍幽默诗文集》中,但它们仍然是虚构的叙事文本,应被纳入短篇小说的范畴。这些漫画式、讽刺感强的“笑话”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的小丑型扁平人物。这种人物类型特点是:人物用夸张的方式呈现某种特质,并且他们大多是小丑一类的滑稽人物。这些小丑型的扁平人物,不仅讽刺了某种现象或品行,也意在通过表现滑稽的扁平人物在“俗世”中的境遇,讽刺“俗世”的现状及运行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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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压抑、哀怨的基调
老舍对现实象征性的表述意味着小说的情感蕴含和美学基调也是隐晦、曲折地表现出来的。老舍前期具有滑稽意味的小说,常常被认为是在“招笑”。 《写实主义小说的虚构——茅盾,老舍,沈从文》一书则将老舍的创作模式概括为闹剧与煽情悲喜剧的结合,是“狂欢”冲动和道德秩序的相互拉扯。“老舍就为他的闹剧添加了煽情悲喜剧的层面,以免小说完全失去意义。”滑稽和对道德秩序的提醒的确是老舍小说中的基本元素。但这两种成分其实并不冲突,并且这种讽刺、夸张的滑稽效果与道德教谕和对秩序的强调可以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在老舍喜爱的阿里斯托芬那里就是这样。 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中也有许多荒谬、夸张、滑稽引人大笑的剧情。在《阿卡奈人》中,墨伽拉人因为饥荒要把两个女儿拿到市场上去卖,并且还让她们装成猪,以便卖个好价钱。并且在卖掉女儿后感叹:“买卖神赫尔墨斯阿,但愿我把我的老婆和我的妈也这样卖掉阿!”但同时,剧中也常由歌队来做道德评判者,呼唤道德和正义。与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不同的是,老舍并不会在小说中给故事一个完满的结局。老舍在他的中短篇小说中通常的做法是让故事悬而未决,或是给人物一个悲剧结局。但这这种做法也并不是老舍一人的作风。“乡土小说”、“问题小说”等都以暴露问题为主要目的,也都是提出问题但不给药方。这也和当时中国的处境以及现实的状况有关。老舍虽然并不以模仿的方式表现现实,但表现的终究是现实。喜剧的结局恐怕与当时的社会现实不符。并且,在新文学的观念本就反对古代小说、戏曲中那种大团圆的结局。所以很难以悲剧和喜剧为老舍小说中的基调命名。除此之外,老舍在这一阶段已经阅读过西方不同流派的小说作品,对西方现实主义、现代主义文学都有所了解。同时,老舍对中国传统小说、说书技艺的熟悉也会影响老舍的创作。多种影响交融下,老舍可能结合了多种创作模式。因此,也难以以创作模式对应作品的基调。老舍的作品,兼具悲剧、喜剧、悲喜剧等多种特点,用哪种名称形容老舍的创作气质都很合适。但在这些特点下,哀怨是老舍一贯的美学基调。在 1921至 1933 这一阶段的中短篇小说中,老舍小说的美学基调表现为压抑的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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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老舍中期中短篇小说:多维的“俗世”与矛盾的哀怨 ................... 22
3.1.1 丰富的心理刻画....................... 25
3.1.2 叙事过程中的细节刻画 ....................... 26
4 老舍后期中短篇小说:模式化的“俗世”与虚空的哀怨 ................. 34
4.1 最后的“重复”与“似曾相识” ....................... 37
4.1.1“未完成”的重复 .......................... 38
4.1.2 个人悲剧命运的“重复”..................... 40
5 结语 .................. 49
4 老舍后期中短篇小说:模式化的“俗世”与虚空的哀怨
4.1 最后的“重复”与“似曾相识”
在《小说面面观》中 E·M·福斯特认为亨利·詹姆斯的小说有着固定的情节模式。典型的詹姆斯式的人物几乎出现在他的所有小说中,并构成小说结构的重要要素。1人物类型与人物特征的极端简化也成就了詹姆斯小说的模式。这样的评价也同样适用于这一阶段老舍的中短篇小说。从创作之初,老舍小说中的人物就带有类型化的特征。我们总是能从不同的小说中找到固定的几类人,这些人物的基本特质总是一脉相承。在这一阶段,这些中短篇小说的主题都十分鲜明、突出,支线情节少之又少,情节。并且,令人似曾相识的并不仅仅是小说中的人物,还有小说的情节模式,人物的命运走向。因此,这些反复出现的情节模式具有重要的意义。
与长篇小说相比,短篇小说更容易呈现单一的情节模式,不同作品中相似的情节模式也更容易被发觉。这些小说中似曾相识的“重复”凸显了老舍小说不同篇章中相似的情节模式和那些不变的主题、 情境、姿态。重复书写意味着作家对同一主题的关切,而情节模式的相似则透露出作家对这一主题的认知与观点。因此,从这一阶段的中短篇小说的“重复”中,可以总结出老舍小说中“俗世”悲欢的几种不同的模式。从这些模式中,也可以窥见老舍对“俗世”中形形色色的问题和“俗世”整体的思考与态度。..........................
5 结语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