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时期诙谐文学探索

引 言

本文将以汉魏六朝时期的诙谐文学作为考察的对象。何谓诙谐文学？简而言之，就是能够引人发笑的文学。诙谐一词早见于《汉书·东方朔传》：久之，朔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因自讼独不得大官，欲求试用。其言专商鞅、韩非之语也，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终不见用。朔之诙谐，逢占射覆，其事浮浅，行于众庶，童儿牧竖莫不眩耀。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着之朔，故详录焉。其中用“诙谐”指斥或形容东方朔引人发笑的言语文辞，也指他喜欢、善于运用言语文辞引人发笑的性格和能力。诙谐的这种基本词义后世一直沿用着：于司空頔，因韦太尉奉圣乐，亦撰《顺圣乐》以进，每宴必使奏之。其曲将半，行缀皆伏，独一卒舞于其中。幕客韦绶笑曰：“何用穷兵独舞。”言虽诙谐，一时亦有谓也。（唐李肇《国史补·卷下》）
（张荐）祖文成，博学工文词，性好诙谐，七登文学科。（唐韩愈《顺宗实录》卷三）可惜当世贵人，家蓄名优数辈，不得一诙谐弄笔之人，为种词林萱草，使之刻刻忘忧。若天假笠翁以年，授以黄金一斗，使得自买歌童，自编词曲，口授而身导之，则戏场关目，日日更新，毡上诙谐，时时变相。（明李渔《闲情偶寄》演习部）直到现代诙谐的词义也和古代相同。古代与诙谐一词近似的又有滑稽一词。滑稽一词的出现较诙谐为早,《楚辞·卜居》中有句：“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絜楹乎？”《史记·孔子世家》：“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其中的滑稽是指处事圆滑的意思。同时滑稽又可以指为人机变佻达，吐辞辩捷圆转。《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说：“樗里子滑稽多智，秦人号曰‘智囊’。”按司马贞索隐：“邹诞解云‘滑，乱也。稽，同也。谓辨捷之人，言非若是，言是若非，谓能乱同异也’。一云滑稽，酒器，可转注吐酒不已。以言俳优之人出口成章，词不穷竭，如滑稽之吐酒不已也。”这是滑稽的两个基本含义，后来在不同时期、不同语境中滑稽的含义往往变动不拘。有时它沿用第一个含义，如《旧五代史·张可复传》：“晋公（霍彦威）以其（张可复）滑稽好避事，目为‘奸兔儿’。”有时它采取第二个含义，如《太平广记》卷二五二：“有不调子，恒以滑稽为事。辈流间有慧黠过人，性识机警者，皆被诱而玩之。”有时它专指人善开玩笑，如《魏书·卷四十六》说：“又有搏陵许赤虎，涉猎经史，善嘲谑。延兴中，著作佐郎，与慕容白曜南讨。后使江南，应对敏捷，虽言不典故，而南人颇称机辩滑稽焉。”有时它也可以形容文学作品，如《南齐书·文学传论》：“王褒《僮约》，束皙《发蒙》，滑稽之流，亦可奇玮。”在现代汉语中滑稽指一切使人发笑的语言、行为、事态，而“作为美学的一个范畴，滑稽即丑陋和乖讹，他是丑的低层次自然状态的展示。”
其它还有俳谐一词，指斥和形容戏谑取乐的言辞，如《北史·李文博传》：“（李文博）好为俳谐杂说，人多爱狎之。”《三国志·魏志·蒋济传》裴松之注：“（蒋）济豺獭之譬，虽似俳谐，然其义旨，有可求焉。”《史记·滑稽列传》司马贞索隐引姚察云：“滑稽犹俳谐也。”可见它的意思与诙谐是相通的，而现代一般情况下不再使用。据《隋书·经籍志》及注载，南北朝时期有无名氏《俳谐文》三卷、袁淑《俳谐文》十卷、沈宗之《俳谐文》一卷。又《旧唐书·儒学传上》称：“（刘纳言）常撰《俳谐集》十五卷，以进太子。”在古代俳谐可以作为引人发笑的文学作品的特称。现代又有幽默一词，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自英语舶来，它的译介者林语堂最初把它定义为一种温雅含蓄的风趣，但在后来的使用中词义不断延展，现代的一些文艺研究者试图使它可以涵概文艺中一切能够给人带来笑声的品类，而另一些人则用它专指那些具有特定风格和品位的作品。相比之下，诙谐这个产生、确定于汉魏六朝时期，专指语言艺术特征而言，内涵、外延一直明确而稳定的词语，用来总称本文的研究对象，还是较为合适的。本文使用滑稽等词，一般按照现代汉语的习惯用法，而出现在引文中则依据原文作出相应理解。
笑是人类表情的两极之一，传达着人的快乐和喜悦。而其中的一种笑，作为文艺活动中的一个重要载体，也是关照现实世界中矛盾现象的独特方式。“任何一个现象和本质的对比，任何一个目的与手段的对比，如果显示出矛盾和不对称，因而导致这种现象的自我否定，或是使对立在现实中落了空，这样的情况就可以成为可笑的。”通过这种笑表现出的是对人性中智慧的欣赏、弱点的谅解、丑的否定，它是喜剧性艺术所要达到的最终效果。笑是人类精神活动的结果，“在真正属于人的范围以外无所谓滑稽。”作为喜剧情态的笑是人类从自然界中独立出来，逐步发现自身优越性的产物。而“世界历史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喜剧。 这是为了人类能够愉快地和自己的过去诀别”。笑与喜剧性文艺自始终对人类具有重要的意义。

第二章 三国时期诙谐文学的兴起..................... 29
第一节 概.....................29
第二节 三国时期的嘲戏与文学 ..................... 30
第三节 孔融文章的“杂以嘲戏”与“不能持论”.................39
第四节 应璩《百一诗》中的诙谐 ..................... 45
第五节 笑话集《笑林》的产生 ................... 49
第六节 曹植的《鹞雀赋》 ..................... 55
第三章 两晋南北朝时期诙谐文学的繁荣....................59
第一节 概述 ....................59
第二节 西晋世风与诙谐辞赋................ 62
第三节 南朝的拟体俳谐文 ...................71
第四节 刘勰的诙谐文学观及其它 ................... 79
第五节 两晋南北朝的诙谐诗歌（存目）.................................86
第六节 两晋南北朝的诙谐小说（存目） .................. 86
第七节 《百喻经》笑话与中国古代笑话比较谈（存目）..................86
结语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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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语
汉魏六朝是中国古代诙谐文学于先秦发轫之后，经过独立、自觉的发展，最后达到一定艺术水平和繁盛程度的重要时期。先秦时期，以自身为目的性而产生和存在的诙谐文学多出自民间，主要有歌谣和笑话两种形式。《左传》载，鲁宣公二年，郑国攻打宋国，宋国大败，主将华元被俘。华元从郑国逃脱后，忘记了兵败的耻辱，在宋国筑城时依旧趾高气扬地巡视督工，于是筑城的民工作歌谣嘲笑他：“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诗经》中也有一些具有诙谐意味的诗歌，比如《郑风·褰裳》中一个姑娘和她的恋人开玩笑说：“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再如《邶风·新台》以笑谑为讥刺，把卫宣公比作癞蛤蟆，辛辣地嘲讽了他霸占儿媳的无耻行为。
诙谐歌谣是民间喜欢采用的表达人们怨怒和欢谑的方式。和诙谐歌谣相比，民间的笑话由于得到诸子散文的大量采录，所以更容易让人看到它的丰富性和活跃性。诸如《韩非子》中郑人的笑话等，表现了人们对愚蠢、僵硬的人和事的嘲笑，是民间的一种健康的娱乐活动。这些民间的诙谐文学创作带有自发的性质，在艺术表现上还是比较粗糙的。春秋战国时期，风云际会，百家争鸣，诸子奔走游说，著书立说，往往有机智风趣的谈锋，更喜欢借助诙谐的寓言故事晓谕道理。这些寓言故事有些可能是对民间笑话的加工、提炼，也有些出自诸子的创作。先秦诸子的活动无疑对诙谐文学的发展具有极大的促进作用，但诸子散文中的诙谐文字只是诸子说理论政的辅助工具和他们文章的一个组成部分，本身并不具有独立性。《文选》中存有署名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古文苑》中存有署名宋玉的《大言赋》、《小言赋》，内容为楚国君臣的谑笑调侃，如果这些作品确为宋玉所作，那么在战国晚期就已经出现了文人创作的以娱乐为目的独自成篇的诙谐赋作。
从汉代开始，文人专力的诙谐文学创作丰富起来，诙谐文学逐步表现出自觉和独立的性质。汉魏六朝文人丰富的创作实践，极大地促进了诙谐文学特殊艺术规律的探索、认识和运用，使诙谐文学的形式日益多样，特色更加突出，娱乐、讽刺、抒情、言志、叙事等各种功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艺术水平和文化品位得到了不断的提高。

参考文献
1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引有，可同时参看陆说，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5 年版，页 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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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册 683，页 835。
5《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册 683 页 856。
6《观堂集林》中华书局 1959 年版，页 973—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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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汉魏石经考》，《续修四库全书》册 184 页 183。
10《魏书·江式传》云：“（《石经》）校之《说文》，篆隶大同，而古字少异。”，
11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页 591。
12《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册 684 页 7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