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赵德发小说中的疾病类型
1.1 显性生理疾病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老病死。每个生命的存在都会或多或少地患上病痛，轻者发烧感冒，重者心衰而亡，还有一些残疾的长久身体病症困扰着本就多灾多难的生命，给艰辛的生活平添几分苦难。这些疾病成为赵德发写作思考的切入点，暗示了人物的生存意义。在赵德发的小说中，病态的躯体随处可见，以下将对赵德发小说中的生理疾病逐一罗列。
1.1.1 “农民三部曲”人物的生理疾病
首先是身体残疾，肉体上不同程度的缺陷是赵德发小说人物普遍的病症。《缱绻与决绝》中，“一个一只脚大一只脚小的农民一歪一顿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②，这个农民就是封大脚。封大脚是小说的核心人物，作为贫下中农的他，有一个显性的生理残疾特征——一个脚大一个脚小，走起来一歪一顿的，由此父母给他取了名字——“大脚”。他的生理残疾是天生的，“小伙子生来左脚就大”③，并且因为这一大脚，差点儿害的母亲难产而亡。因此大脚成了他们全家的心病。大脚本人更是害怕成为家里的累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对婚姻也不敢抱有希望。“爹娘几年来多次找人说媒都不成，便对自己的婚姻失去了信心”。④即使是面对被土匪糟蹋、众人唾弃的地主女儿绣绣，他也觉得高攀不起。他觉得父亲要把地主女儿介绍给自己简直是异想天开。“那绣绣是在马子窝里过了好几天，可是再怎么样人家也是财主家的小姐，能看中咱家这个大脚？”⑤就在绣绣辗转嫁入封家时，大脚也生怕新媳妇儿会对自己的大脚产生厌恶，在饭桌下藏起大脚。他在残疾大脚的影响下，心理也自卑苦闷，甚至产生生存的焦虑。然而，绣绣的不嫌弃温暖了他自卑的心。绣绣不仅主动给大脚做鞋，还在日后的生活中与大脚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心甘情愿地做一名农民的妻子，这是大脚面对自己身体残疾，依然能够对土地、对未来热情不减的一大动力，让人在艰苦生活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其次是未老先衰。《青烟或白雾》中，吕中贞未老先脱的牙齿也是一种生理疾病的呈现。小说伊始，赵德发就介绍了“吕中贞的青春时光，是伴随着牙疼度过的”。①她的牙疼，从十八岁开始，每当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牙疼就开始发出预警，严重的时候便会脱落。第一次牙疼是面对自己的婚姻困境，面对一直嫁不出去的女儿，母亲吕牛氏便要给闺女找个上门女婿，这一决定却使吕中贞遭到了小伙伴蒿子无情地嘲笑：“倒顶门，丢死人！”②吕中贞也想像其他正常的村中女子一样找个好人家，名正言顺地出嫁，但奈何自己从小父亲早逝，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只能整天忍受着别人的异样眼光，就连面对婚姻，也不能如愿选择。她不愿就此屈服命运的安排，内心深处就像是满口生了叛逆之心的牙齿，最终吕中贞也以决绝的心态“在捂了三天三夜之后，”③将那颗如刚刚栽下，尚未扎根的树苗般异常松动的牙齿“索性拿手一撕”④拔掉了。吕中贞对抗命运的途径，体现在对权力追逐的过程中，是为了精神上的满足。吕忠贞不惜一切代价，冲锋陷阵，委身泥潭，耗尽了最宝贵的青春。她将权力视为自己的生命，将“马上封侯”的权力意识潜藏在了血液中。然而，对权力的过度崇拜，使她一再陷入迷途，强烈的权力意识使她丧失了做人本质的善良，原本健康的牙齿，也在屡次的权力追逐中未老而脱。吕中贞直到被免官回乡的时候，看到收集了一小瓶的脱落牙齿，才意识到她一直追逐的精神满足，其实只不过是蜃景，没有意义的精神寄托罢了。在人世间走一遭儿，收获的也仅仅是自己原本的牙齿。这使人们在悲叹之余，不得不思考生命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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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隐性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即人内心的非正常疾病，是指“在各种生物学、心理学以及社会环境因素影响下，大脑功能失调，导致认知、情感、意志和行为等精神活动出现不同程度障碍为临床表现的疾病。”①心理疾病有更丰富更隐秘的内涵，多涉及历史、文化、社会等众多因素。赵德发在展示一系列显性生理疾病的同时，还探秘小说人物的内心，挖掘人物的心理表象，由此塑造了一系列具有隐性的心理疾病人物形象，最典型的就是对疯傻症、病态人格以及被疾病化的心理疾病呈现。
1.2.1 疯傻症
赵德发笔下塑造了一系列疯傻的人物形象，他们有的是先天的，也有一部分疯傻人物并非先天性的，而是在经历了社会环境的历史骤变之后，遭受打击或看破人情冷暖而疯。还有一部分疯癫人物他们甚至是内心明智，外表疯癫或是不符合大众的行为规范、心理倾向而被定义为疯癫。这一类疯癫人物形象往往有超越正常人认知范围的能力，是作者心声的代言人。
首先是先天性疯傻症。《缱绻与决绝》中，贫农铁头的妻子傻挑，是一个先天痴傻症的人物形象，“这个丫头从小缺心眼儿，十六七岁了，连几个数码也不会”，由此受到了铁头的欺侮，怀孕后迫不得已嫁入铁头家。她的一生是悲剧的典范，丈夫对她不疼不爱，非打即骂，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坷垃相依为命，却被丈夫抵押出去，母子分离。失去孩子的她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婚姻中，最后在土地改革的风暴中，却因维护曾经折磨她的丈夫铁头，被残忍杀害，终结一生。那些暴虐成性的正常人们在其对比之下相形见绌。傻挑尽管在精神上有些疯傻，但是却并没有丧失淳朴善良的本质。她勇于维护丈夫铁头的率真行为，是人性美好一面的展示，反衬出了人性的罪恶和历史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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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赵德发小说疾病书写的现实基础
2.1 真实民间的写照
民间是一个复杂的所在，“这里面既有着丰富的、充满活力的资源、让人感受到人性的温暖与美好，同时也不可避免的藏污纳垢，有着许多与现代文明背道而驰的价值理念。”①赵德发将个人的生活经历和民间的生活经验映射到小说世界中，完成了现实民间的疾病书写。
2.1.1 作家自身的疾病体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苦，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②生命要面对生老病死，生活要面对酸甜苦辣，每一个拥有伟大成就的人都会经受生命的磨难，疾病作为苦难的一种，是每个人都会体验的滋味。很多深受疾病困扰的作家将自身的疾病经历诉诸于小说创作，由此诞生了许多以疾病为主题的经典文学作品。赵德发就是这样一位曾受疾病困扰的作家。
首先是过敏性哮喘、过敏性皮炎的个人经历与《人类世》真真过敏性疾病的关联。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赵德发出生在山东临沂的一个小山村。“饥饿、贫穷、疾病，是我回望童年时挥之不去的三块阴影。”③他亲身经历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大饥荒，吃过树叶草叶，赵德发从小就是过敏体质，“小时候让过敏性哮喘、过敏性皮炎折磨了十几年，经常觉得生不如死。”④这种独特的疾病体验，使赵德发在塑造人物的疾病状态时感同身受。《人类世》中的真真来自近乎原始社会的达那岛，面临全球气候变暖，海平面上升，达那岛即将面临末日——淹没在海里的艰难处境，她选择跟随孙参来到中国。然而，中国正面临着迅速发展的经济与空气恶化并存的境遇中，有着过敏体质的真真，
因忍受不了空气中的“霉味儿”身体出现各种不适。“脸上身上都起了风疹，”痒得她“乱抓乱挠直喊难受，还喘不过气，呼吸艰难。”①这种过敏性疾病来得快，走得也快，“打一针就好”，稍微接触过敏源，就会“丘疹遍布，紫黑斑驳”，要想根治这种疾病，必须“在患病皮肤上滴二十多种药水，再用针分别透过液滴扎伤皮肤”②才能根据刺点反映，查出过敏源。赵德发把真真的过敏性疾病描述得如此细腻生动，跟他小时候的疾病经历有着很大的关联。可见，疾病作为生命个体的独特经历，易与生命体的精神世界产生共鸣。疾病书写与作家自身的患病经历有着紧密的联系。作家跨越对疾病的肤浅叙述而深入到文学层面对疾病进行细致地描绘是一位有抱负文学家的作为。疾病书写在他们的笔下，既是一种情感的传递，又是思想层面的审判。赵德发正是在这一疾病的基础上，启发读者对现代化进程中各种负面影响进行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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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理性之光下的猎奇书写
理性的现实主义手法是赵德发小说中疾病书写的风格。倘若小说中的细节描写和情节安排都按照现实来构建，那么小说的可读性将会大大降低，毕竟富有激情、荒诞与玄幻的非理性猎奇书写是吸引读者阅读兴趣的关键所在。
2.2.1 激情
病态的爱情关系是赵德发小说疾病书写的有机组成部分,在这一类病态现象的描绘中，赵德发对性爱场景进行了富有激情的刻画，是小说疾病书写存在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满足读者猎奇心理的激情呈现。
《乾道坤道》中，玄门败类卢高极是一个道教投机分子，他以道徒为名，占尽名利和女色，其中最富有激情的性爱场面描写就是他对小道徒阿暖的哄骗。卢高极作为阿暖的师叔，却打着修炼南宗功法阴阳双修的名义，将阿暖骗至家中实行侵犯。他这一病态的性取向在赵德发的笔下显露无余。赵德发将这一富有情欲激情的场景描绘地淋漓尽致。卢高极首先以虚假的道教“真理”给阿暖上课：“顺成人，逆成仙”①尔后“紧紧攥住她的手，将她拦腰抱紧，将两手从阿暖的腰间滑下，略过她的屁股与大腿，扳着脚弯，将阿暖的两条腿安置在他的腰间，与此同时将两腿盘在阿暖屁股底下”“将嘴努起，触到阿暖唇上??”②一系列暧昧的动作和富有激情场面，衬托出了一个性变态的患者是多么令人作呕！赵德发在小说中描绘了大量病态爱情的激情交合场景：《双手合》中佛门狮虫觉通与孟悔的交合、《人类世》中真真对孙参的索取、《天理暨人欲》中许景一与丈母娘的苟合，以及对儿媳妇的侵犯??大量的激情场景在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之余，更多的是引人对健康婚恋关系的深思！
荒诞是存在主义的重要理论分支，存在主义主张“存在即合理”。荒诞虽然会给人一种迷失、混乱或恐惧的感受，却也以真实性为核心。赵德发笔下就塑造了一系列真实存在，却又充满荒诞特征的病态现象，让人在理性感悟之余，满足了猎奇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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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赵德发小说中的疾病疗救 ························· 37
3.1 文学的无意识疗救 ························· 37
3.1.1 文学治愈疾病 ························· 37
3.1.2 文学是疾病的“治疗场” ·················· 39
第四章 赵德发小说疾病书写的功能 ··························· 43
4.1 小说风格的多元化 ··································· 43
4.1.1 双重视角与双重叙事结合 ························· 43
4.1.2 表现手法的拓展 ························ 44
第四章 赵德发小说疾病书写的功能
4.1 小说风格的多元化
艺术作品是作家的孩子，遗传了作家的性格基因，这些基因反映在艺术作品中，就成了作家的创作风格。从作家的一系列作品中捕捉其创作风格并标签化会将作家束缚在有限的艺术世界中使其无法推陈出新。赵德发作为一个有着四十年创作经验的老作家，
深谙其道。疾病书写为赵德发的小说风格创新提供了创作源泉，在他的创作生涯中，不断变换小说题材和叙述策略，从而使小说风格多元化呈现。
4.1.1 双重视角与双重叙事结合
叙事视角是“叙述者或者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者状态，或者说，是叙述者或者人物观察故事的角度”①。任何文学作品由作者的思想世界展示给读者都要有一个叙述视角，叙述视角是连接叙述者与故事内容的桥梁，体现了叙述者的主体性。所以视角对叙事的结构和意义具有决定性作用，它不仅是作者建立虚构世界的起点，也是读者瞭望文本内景的窗口。双重视角在赵德发小说的疾病书写中是指在作者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之外，让小说中的病态人物站在现实的故事之外，以其荒诞或近乎非理性的叙述还原历史事件的本来面目；所谓双重叙事，是指“叙述者只讲述人物知晓事件的限制叙事、叙述者不作主观评论的客观叙事和叙述者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全知叙事构成的多重叙事”②。双重视角与双重叙事的联合，可以在叙事时间、叙事空间、叙事主体之间来回穿梭，促成故事内容与作品所指的微妙结合。给予读者一场前所未有的新奇感知盛宴。《双手合十》中，双重视角与双重叙事的结合是赵德发疾病书写的重要特征。小说以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介绍佛教弟子慧昱的佛门成长史，以小说中疯癫人物秦老诌的所见所闻为视角，构建了一个超越时空限制的叙事空间。在秦老诌的视角下，完成了对狮子洞、烧疤、千僧锅、佛出汗、金和尚、法扬和尚、宜春起义、开杀戒、斗和尚、拆庙、耍山等佛门历史事件的补充叙述。在他的叙述中，有对佛教圣地的世俗性解读、有对猥琐.佛教徒的介绍、有土地改革运动对佛门的牵扯??秦老诌还会将诺贝尔奖说成萝卜奖，把和尚说成色狼??作者让秦老诌以非理性的戏谑性口吻对当前的佛教历史进行补充，既给读者呈现了一个疯癫的人物形象，又实现了双重视角与双重叙事的结合，创造一种陌生化的效果。从而能够使作品的叙事不受时间和空间的羁绊，不受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的制约，在既定的叙述空间内自由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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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病态书写在文学活动中一直是作家创作实践的重要内容：《圣经》中眼睛失明的参孙、《巴黎圣母院》中聋耳背驼的卡西莫多、《三国演义》拔矢啖睛的夏侯淳、鲁迅《药》中的疯子夏瑜??病态人物比比皆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富有政治色彩的“高大全”式病态英雄成为作家普遍认可的人物形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文学创作逃脱古典主义美的束缚，顺应了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的文学思潮，塑造了一系列病态人物形象，以表现人生，披露各种社会病症。随后社会现代化进程加快，作家将病态书写聚焦在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的转型上。九十年代以后，疾病书写多元化发展，病态人物生活的点点滴滴与社会人生百态尽显无疑。新世纪以来，病态书写更是蜂拥而至，为中国当代文学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赵德发小说的疾病书写正是顺应了这一文学创作潮流而诞生的文学成果。
疾病书写是赵德发感受世界、想象世界的方法之一。从“农民三部曲”到《经山海》,赵德发再现历史，直面现实,叩问灵魂,畅想未来。“农民三部曲”从历史与现代社会的冲突中寻找疗救疾病出路,得到的是难以治愈的精神困境；“宗教姊妹篇”从传统文化角度帮助当代人完全走出生存困境和心灵困境；“精神三部曲”之二的《人类世》、《经山海》从宏观的人类、历史角度探求新时代人们的精神世界??赵德发揭示了尘世间的满目疮痍，却又将其幻化成了笔底的波澜，以春风般的和煦吹暖了人们想象未来的心灵。
疾病与苦难，共同促成了赵德发成为一个思想精神睿智的作家。疾病孕育困难，苦难如警钟，使我们从安逸中醒悟过来，时时反省、感恩，在与疾病人生的对比中才能受到快乐的可贵，承受了生命的疾病苦难才能够感悟生命，激发生机，用博大的心胸展望未来。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