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言
一、 浓郁的吴越风情
吴越之地,在古代就有“百越”之称,《汉书·地理志》载“吴粤(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而易发。”吴越地区东延内陆,西临东海的地形特征决定了对外来文化的接受程度是抱持着一种开放的姿态,梁启超认为“海也者,能发人进取之雄心者也,陆居者以怀土之故,而种种之系累生焉。试一观海,忽觉超然万累之表,而行为思想,皆得无限自由。彼航海者,其所求固在利也,然求之之始,却不可不先置利害于度外,以性命财产为孤注,冒万险而一掷之,故久于海上者,能使其精神日以勇猛,日以高尚。此古来頻海之民,所以比于陆居者活气较胜,进取较锐。”处于长江中下游的地理位置也使得吴越地区自古以来奠定了商贾繁荣的经济基础。王旭烽的茶文化小说根植吴越之地,素有天堂美誉的杭州,则更显其文化底蕴的深厚。
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的导言中曾谈到地域之于现代散文作家的隐形因素的背景影响,山水秀丽的福建之于冰心的文风影响,浙西的细腻委婉之于丰子恺,地域文化对于一个作家究竟深藏着怎样不可磨灭的影响,尚不得所知。然而,作家的文学之根是深埋在故乡的土壤之中的。王旭烽出生在浙江嘉兴平湖,长于富春江河畔,后又长期定居在美丽的西子湖畔。江南那富有诗情画意的气息曾孕育了敏感忧郁的郁达夫、浪漫多情的徐志摩、笔锋犀利而又忧国忧民的鲁迅、恬适风淡的周作人等一大批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作家。王旭烽在这般人文气息浓郁的江南之地生活、学习,自然受其文化潜移默化的传统熏陶。江南自古多情,而在古都杭州,更是代代上演了爱恨离愁的千古绝唱。“在江南文化中,还有一种最大限度地超越了儒家实用理性、代表着生命最高理想的审美自由精神。”在有着丰厚历史文化的杭州,她的独异于北方的柔丽且不屈的特质,赋予了这一江南古韵古都的遗世而独立的美感。
可以看到,地域文化对作家主体思想的隐性作用是以一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进行的深刻而又缓慢地浸润。受制于历史、经济、文化、风俗、语言等各个不同领域的多重影响的吴越文化,在经历了不同时代不同语境多元融合的形态下其自身所展现的文化内蕴则更为丰厚。特殊的地理环境、开放的经济体系都造就了吴越文化更为广纳百川的气度与胸襟,从而呈现经济与文化、文化与思想的多元共生的状态。王旭烽在这样一个开放的格局中,其内在的文学考量与文化底蕴都是在此基础上逐渐形成的。正如文化人类学家本尼迪克所述:“个体生活历史首先是适应由社区代代相传下来的生活模式和标准。从他出生之时起,他生于其中的风俗就在塑造着他的经验与行为。到他能说话时,他就成了这种文化的小小创造物,而当他长大成人并能参与这种文化的活动时,其文化的习惯就是他的习惯,其文化的信仰就是他的信仰,其文化的禁忌就是他的禁忌。”王旭烽沿袭了吴越文化中所容纳的风雅、趣味、智性品格等等文化因素,而她笔下的人物正如她自己坦言充满了智性的情怀。生于江南烟雨中的她,一脉相承的地域文化精神既是王旭烽的一种精神依归亦是一种思想的规约。而长于诗性特质的江南中,茶文化作为不可或缺的文化因素之一,在建构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的同时奉上了一片洁净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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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文化偏向到文学反思——王旭烽茶文化小说创作历程
之所以选择茶文化这个视点来进入王旭烽小说创作的历程,是因为看到作家在文化偏向上的抉择恰好反映了作家自身的文学追求。毋庸赘言,无论小说的客体是西湖还是茶文化,王旭烽对于反映客体的情感态度是完全一致的。因此,梳理作家在不同时期写作历程的变化轨迹,有利于读者更为清晰地理解王旭烽的茶文化创作的审美意义。
(一)写作的萌发期
王旭烽在一次访谈录中曾说,她一直在思考应该如何呈现中国文化的高度。1979 年,她的处女作《承认不承认》独幕话剧的问世正式开启了王旭烽踏入文坛的序幕。此后,她一直在以地域文化为中心抒写一系列带有浓厚江南文化色彩的小说和散文。八十年代“寻根文学”方兴未艾,一大批的作家自觉加入地域色彩浓厚的写作队伍,王旭烽在探索地域文化与文学之间的微妙关系 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其文化的自觉。受到西方现代主义思潮和五四以来弥漫在江南地区的现实主义的影响,王旭烽以一个作家的姿态去重新审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有了较为突出的成就在她的早期创作时期。其实相较于“文革文学”或者“知青文学”整体面貌的单一性而言,“寻根文学”融入了更为复杂的情感体系,而王旭烽本身就是一位钟情中国传统文化的捍卫者,她认可且接受中国文化的浸染并执着于宣扬中国传统价值思想的重任。在这个基础上,她创作了有关富春江与西湖的一系列作品。“春天系列”包括《从春天到春天》、《从春天到夏天》、《从春天到秋天》、《从春天到冬天》以及《编、编、编花篮》等等这些中篇小说,从单独个体出发,在社会整体性中探寻生命的价值和生命存在的哲学生命意义,试图在颠沛的社会洪流中找到一种可以依靠的命定感。“咖啡屋系列”和其他暗喻社会弊端的小说如《有关我和第二者和第三者的问题实录》、《这是一个问题》、《酒场》,这个时期作家的情感方式如她所写的作品一样,是呈现喷发式的状态。随着王旭烽的情感慢慢积淀下来,她在小说艺术探索上又回以一种温情的姿态,《童年,在富春江上》、《在岸上,在江上》、《星空》、《谜江》以及闪耀着人性温暖光辉的《姑娘山速写》,这个阶段的王旭烽已经脱离早期的毫无顾忌的宣泄方式,开始转为内敛式的细腻情感,值得注意的是,作家在迈入写作全盛时期的笔调相对于早期已更为成熟,也更能用文字去铺展内心的波澜。几乎每一个作家都会经历一段思想混沌的时期,彷徨与迷惘相互纠结,然而,当他逐渐找到精神依托的出口时也就完成了一次自我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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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凝眸茶文化——一茶一世界
第一节 文化时空的建构与流变——历史的人.人的历史
诚如陈晓明所说:“西方历史叙事是个人利比多的驱动,历史是在个人的性格、命运、心理、情感欲望的机制中展开,中国人的命运性格是根植于历史事件中的。”与西方人相对偏重情感的历史化叙事的不同,中国的历史化叙事则更侧重在有条不紊的理智叙述风格里。在这里,我们首先要厘清历史小说与历史化叙事的基本趋向。历史小说是指小说的主体对象是建立在真实的空间与时间相互交织而成的历史事件的基础上,它的着重点在历史纹理的本身。历史化叙事则是“历史与现实的交错构成中的自我认同的叙事行为。”王旭烽的《南方有嘉木》、《不夜之侯》、《筑草为城》三部小说的内在肌理都折射着作家有异于女性身份的冷静叙述风格。在历史这一宏观视角下,抒写历史风云变幻中的茶人颠沛流离却坚韧不拔的生命力,以及历史赋予茶人身上坚定不移的生命信仰。
无疑的,王旭烽将她的毕生热情都投注在茶文化的学习和研究上,而她的心血之作《茶人三部曲》则以一种清晰而饱含作家情感的文本内在肌理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作为历史学出身的王旭烽,在创作小说的同时,融入了她宏大而明辨的历史审美角度,在坚持独特历史审美的立场下,将茶文化放置于百年历史之中,通过杭家五代人的命运突变和跌宕人生来折射茶文化的曲折发展。“叙述主体内在化地介入文本。文本间的对话,重新建构了叙述人的地位,同时也对叙述人的内在经验进行重新刻画,并进入文本,构成一种内在对话的文本。其目的是把个人、人物从历史的整合性中解救出来。”《茶人三部曲》的相对完整的历史化叙事在增加文本阅读的严肃性之外,在杭氏一簇五代的个人命运遭际的刻画,也为文本的历史化叙事提供了一个更为完满的小说叙事烘托。介入文本的人物刻画,打破了单一传统的历史化琐碎叙事方式,通过刻画茶人历经太平天国、辛亥革命、抗日战争、文化大革命等历史大事件的颠沛流离,以含蓄的笔法折射茶人的不屈品性,从而深化历史叙事的细节处理。杭天醉作为杭氏的继承者,在历史的洪流中,以一种被动的姿态被历史一步一步逼向人生的悲剧境界,他满怀一腔救国救民的英雄热血,却在本身固有的思想懦弱性败下阵来。林藕初、吴茶清、沈绿爱、杭嘉和、杭嘉平、小茶、杭嘉草这些人物的命运也在历史的向前推进中扮演着个人的茶者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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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茶文化的伦理哲思
中国是茶的故乡,西湖龙井、武夷岩茶、庐山云雾、碧螺春、君山银针、六安瓜片、祁门红茶、信阳毛尖、太平猴魁在王旭烽的笔下信手拈来,毫无造作之感的叙述茶的特性、品类、出处都一再的表现作者渊博的茶文化知识与茶人的温润之美,蕴含在茶叶中的美好特质在茶人身上以不同的生命方式展露,茶与人物一起成为小说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具备丰厚茶文化素养的王旭烽创作初衷即是展现在悠久茶文化历史熏陶下的中国普通百姓的生活情状。通过文化审视内在的情感选择,从而沉淀茶人的爱茶惜茶的那份特殊的情感。仿佛人物都内化成为茶,遭受风吹火烤,历经一切残酷,最终得到涅槃重生,让生命以精致的醇香开启新的境界。王旭烽在茶博馆期间全身心投入中华茶文化弘扬的工作里,越是深入了解茶文化,越是被茶文化本身所蕴藏的平实的生命质感所深深吸引。一个作家,在创作中反复地提及某个事物,一定是该事物对作家存在着某种深刻的意义。莫言对故乡高密的文字构述,大多数的故事都发生在东北高密,系列中篇《红高粱家族》、长篇《丰乳肥臀》、《红蝗》等等这些小说里都有一个大的背景即故乡高密,在一片平凡的土地上,有着神秘、狂放、旺盛生命力的神奇世界,这是独属于莫言的灵动的感觉,感性化的创作风格,给读者增添了热烈的感官冲击。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供奉着“人性的小庙”,在神秘落后的湘西却有着纯净的人性之美。吊脚楼、碾坊、白塔、渡船,这些具有湘西色彩的景观在映射着湘西人的古朴原始民风,人情美弥漫在沈从文的笔下。《边城》、《龙珠》、《柏子》、《凤子》中的人物,仿佛超越了文学作品的局限,而是对人情美的勾勒和纯自然的无限憧憬。是什么特质令作家如此着迷以至重复地去叙述,不断挖掘呢?正是源于作家自身的强烈情感的驱动,笔耕不辍地执着于作家心魂的那份触动因素。对茶有着深深眷恋的王旭烽,便担负起传扬中国传统茶文化的重任,久居杭州,扎根在江南文化里,南北文化的差异性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江南文化茶对王旭烽创作的软性影响。
茶文化的哲学探究,笔者一直以为,哲学即思考,换言之,哲学探究就是一种较为深入的思考。退去华丽的表面,深究茶文化的底层涵义,这样才能触及作者本人的真正思想以及在传统文化光辉下掩盖的茶文化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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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男人“女相”与女人“男相”的双重文本演绎.............25
第一节 男人“女相”:性情第一要........................26
一、杭天醉:反抗与妥协的矛盾者........................27
二、 杭嘉和:儒家风范的承继者..........................29
第四章 茶文化小说的艺术思维.............................36
第一节 亦虚亦实:化雅入俗的历史化叙事..................36
第二节 以茶达情:追寻茶世界的真善美艺术................38
第四章 茶文化小说的艺术思维
第一节 亦虚亦实:化雅入俗的历史化叙事
莫言在谈到当代长篇小说的写作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长度、密度和难度,是长篇小说的标志,也是这伟大文体的尊严。”而一个作家能否写好长篇小说,就在于是否具有“长篇胸怀”:“‘长篇胸怀’者,胸中有大沟壑、大山脉、大气象之谓也。要有粗粝莽荡之气,要有容纳百川之涵。”大沟壑、大山脉、大气象的文学创作,赋予长篇文体独具一格的磅礴感,克服了短篇创作在结构上的单薄,长度、密度和难度的三者融合,构成了长篇小说海纳百川的波澜壮阔之象。王旭烽的《茶人三部曲》纵跨百年历史,百余人物的悉数登场,在有着岁月积淀的古城杭州,演绎了一段荡气回肠的茶人故事。王旭烽的茶文化小说创作在把握历史分寸感上了有了优于其她女性作家的宏大叙事的驾驭能力。近代史的开启也揭开了茶在新的历史舞台的帷幕,“茶是郁绿的,温和的,宁静的,优雅而乐生的;罂粟花是多彩的,热烈的,奔放的,迷乱而破坏的;茶往西方去的同时,鸦片向东方迅跑而来。”拨开历史的沉郁,茶的曲折有致的发展历程,寄寓了中国茶人温雅乐生的情感依托。
小说在线性历史的发展叙述中,将茶人的悲欢离合在历史浪潮中缱绻衍绎着。王旭烽的茶文化小说创作观照出其认知世界的方式是站在历史的角度,以“倒金字塔结构”叙写了《茶人三部曲》。它的叙述时间表现在对时间的长短的选择上。《南方有嘉木》是从乾隆盛世的 1793 年开始写到 1928 年的春天,杭天醉逝世;《不夜之侯》是从 1929 年杭州西湖博览会开幕到 1945 年日本战败;《筑草为城》主要是从 1966 年文革开始到 1974 年的杭家茶人的逐渐平反。小说按照历史事件发展的过程循序渐进地书写,将华茶的命运与个体的人的命运融合在一起,表现了作家较高的历史素养和文化情怀,凸现了茶文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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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一杯清茶,一个家族,一段历史。王旭烽以茶者的姿态为我们讲述了茶人的悲欢离合,“茶的袅袅青烟里,有志士的血痕,搏战的铁光;茶的悠悠逸闻中,有民族的节操,自由的精魂。”在喧嚣的尘世中,惟有保持着如茶一般的和润方能找到安置灵魂的归宿,诗意的栖居。
王旭烽十年磨一剑的呕心之作《茶人三部曲》,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茶文化在中国当代文化小说中的空缺之位。以茶育人,传承的是悠久历史中璀璨不朽的道德价值理念。茶味人生,这是作家一直追求并始终践行的理想境界,如同生命之水一般,抚平着作家在人生道路上的浮躁与不安。王旭烽的茶文化创作理念即是在茶文化的探寻里寻找支撑生命的精神力量。幸运的是,王旭烽在作品创作中逐渐找到了这一份力量支撑,在茶的浸润下,作家逐渐走向一种自我个体的完满。
综上所述,王旭烽打破了长久以来的茶散文化的抒写模式,兼容雅俗的茶文化小说创作理念的贯穿始终,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作家娴熟把握文化与小说之间互渗关系的驾驭能力,作家飘逸的写作风格诠释着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成就了茶文化小说的艺术完整性和史诗品格。
当然了,《茶人三部曲》也存在着一定的不足。首先,大块的文化亮相造成了叙述上的生硬之感,阻断了小说的流畅叙事,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小说整体上的艺术力度。其次,王旭烽的茶文化小说创作是有其深厚的人文风俗的底蕴,但是,它对社会历史的挖掘尚缺深入,缺乏透彻的明晰性。再者,《茶人三部曲》就艺术成就与艺术审美性来说,《南方有嘉木》与《不侯之夜》远胜于《筑草为城》。再者,语言的清丽感在《筑草为城》也是呈现薄弱的趋势,这是《茶人三部曲》稍显欠缺的地方。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