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魂:史铁生笔下的文学世界
一心魂的概念界定
早期的史铁生,将写作视野放在现实世界之中,以最为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去写作,努力以自身有限的经验与想象去塑造让读者印象深刻的人物,当然也获得了一些成功:背负着沉重的政治负担的奶奶(《奶奶的星星》)、单纯善良、贫穷却乐观的老汉跟留小儿(《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战战兢兢、疑神疑鬼的知识分子詹牧师(《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等等。可是这样中规中矩的史铁生是短暂的,1985 成为史铁生创作上富有特殊意义的一年,这个无论在生活之路还是文学之路上都艰难行走着的残疾作家,在这一年逐渐转变了自己的创作风格,与文坛主流渐行渐远,走向了更为深邃的人的内心世界。对于人物描写,他开始明目张胆地反叛传统的人物塑造手法,不再追求塑造典型人物与自我形象人物。他选择以心魂作为依托,去表现人的复杂与人生的无常,以模糊不清、无影无形的自由心魂去替代具体的、有名有姓的各式人物。
在史铁生的后期写作中,“心魂”成为核心概念,他不止一次地在自己的散文与小说中探讨这一概念,并且以“心魂”为中心,有意识、有目的地改变了写作风格。他认为写作的目的可以分为三种:市场、流派与心魂,前两类广为人所知,各有其推崇者,反倒是最为重要的“心魂”,被冷落在一旁,无人问津。“心魂”一词,最早出自于南朝江淹的《杂体诗·效左思》:“百年信荏苒,何用苦心魂。”这里的心魂指的是心灵、心神的意思。史铁生所采用的“心魂”必然与心灵密切相关,却又更加深刻与厚重。
在史铁生的文学世界中,“心魂”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含义。它指的是心灵世界中的真实之域,这是一片人们时常忽略的领域。“我不大爱看仅仅发生在空间的故事,那样的故事全世界每天不知要发生多少,似乎与我关系不大。 我想,其实没有一篇好作品是纯粹写别人的,而只能借助很多发生在空间中的别人的事,在写发生在自己心里的事,准确说是发现早已存在于自己心里的事。”在传统的真实观念与当代浮躁的对物质的欲望夹击下,人们通常关注的是外在的、物质性的事物。史铁生却认为,真正的真实理应存在在人们自身的心灵世界之中,它无法用肉眼去捕捉,也难以用语言去描述,但它所蕴含的是真实的生命信息。如果要探寻人生种种问题的答案,就必须回到心灵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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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选择写作人物的心魂的缘由
探索人物心魂世界是史铁生经历了长期的摸索之后所作出的选择,与史铁生的残疾经历关系密切。
21 岁的史铁生由于命运的捉弄失去了双腿,不论人们如何赞扬他的坚强,如何夸奖他在文学上的灵气,都掩盖不了他已经注定的外在的残缺。“命运将史铁生限定在了轮椅上,剥夺了他的外部生活,他只得往内心走去,用思想做脚,越行越远。”对于世界,他曾经尝试过以外在的方式走进去,却发现很难。人们对待残疾是残忍的,在工作、爱情与日常的生活中,史铁生跟所有普通的残疾者一样,遭遇到的是以同情作为外壳包裹着的种种歧视、对他最普通权利的种种剥夺。就如他的好友王安忆所说:“概念无论如何已是别人体验与归纳过的结论,会在他与对象之间,拉起一道屏障。他就隔着这层灰色的屏障,看这世界,这世界很难不是变形的。”而以认识、思考、写作的向内方式好像容易的多,也好像更能认识到真实的世界,从而去寻求生命困境的答案。相比现实的人物,人物的心魂的确要自由得多,可以跨越时间与空间的束缚,随着作家的思考上天入地,去进行人生的冒险。在《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的戏剧之设想》中,A 一会儿出现在家里,一会儿出现在小公园,一会儿又出现在派出所,而又忽然间与自己年轻的父母谈话,或回到自己的童年,与幼年的自己 B 相遇。现实的时间与空间可以约束他的肉身,却约束不住他的心魂,约束不住史铁生探索 A 的心魂世界的尝试。A 的挣扎、叛逆、反省、痛苦、孤独等等对人生困境的抗争,都在心魂世界中生动的反映出来。
另外,史铁生认为写作就是要除去周遭的嘈杂,特别是现今物质、欲望等杂音,探究心灵真实的所思所感。一切都应当回到心灵之中。他非常推崇法国电影《去年在马里昂巴》,认为罗伯—格里耶想通过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必须摆脱那些固有的、僵死的、屈从于习惯的对存在的观念,从那里走出来,重新看看人与这个世界的关系,看看你心魂的无限领域。”呼吁人们摆脱疯狂的物欲和僵死的规矩,找回属于自己的灵性。只有关乎心魂的写作才能达到写作的理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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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虚真:史铁生笔下人物心魂世界的人性真实
一 心魂的自由:《务虚笔记》中的心魂世界
写于 1996 年的《务虚笔记》是史铁生第一部长篇小说,在他的创作生涯中,也是极为独特的一部小说。它并不符合我们平时的阅读习惯,“我们还没有读到过类似于《务虚笔记》这样的长篇小说。”这是因为人们习惯了“务实”,史铁生却反其道而行之,大胆地尝试“务虚”。“虚”并不是空虚、虚无,它指的是抽象的精神世界。史铁生刻意与客观的现实拉开距离,去揭示人类心魂的面貌,展示心魂世界的真实。
在这部小说中,史铁生第一次全面描写了人物的心魂世界,没有清晰的人物,也没有具体的情节,他结合自身的生存印象,让散落于世界的孤独心魂,组成了不可分割的人生之旅。阅读这样的小说对读者来说会是不小的挑战,但真正进入史铁生所引导的心魂之旅,则会从内心生发出更深刻的赞赏。要理解《务虚笔记》中的人物,应该抛弃传统的对小说人物的认知,如史铁生自己所说:“C 并不是我要塑造或描写的人物,而应看做是这一份心魂历史的 C 部分。”、“这诸多部分,混淆、重叠而成就了我的全部心路。”应当将 C、F、N 等看做心魂历史的某一部分,以探索心魂的目的去阅读。相对于具体的人物形象,人物的心魂更加自由,也更加贴近人类生存境况的本质。《务虚笔记》是史铁生抒写人物心魂世界的一次成功尝试,它让我们看到了心魂的伟大力量。
1、混沌:心魂的模糊
在《务虚笔记》中,我们看不到清晰的、有着具体身份与典型性格的人物,尽管人物众多,他们的一切却都模糊不清,陷入作者故意制造的一片混沌。韦勒克认为:“塑造人物最简单的方式是给人物命名”,小说中人物的命名对表现人物来说至关重要,也是读者记忆的关键之处,而《务虚笔记》中的人物名字都是简洁的字母符号,无一人物有着具体的姓名,F、N、O、Z、L 表面上如此敷衍的命名形式,实际上暗藏着史铁生的精心设计,他故意使人物从姓名就开始模糊起来,使读者抛弃掉以往以姓名为基础记忆人物的阅读习惯,而关注人物的内在心魂之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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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心魂的凝聚:《我的丁一之旅》中的行魂形象
作为史铁生生前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我的丁一之旅》所体现出的个人风格愈加独特。史铁生继续将他的心魂抒写向前推进,他创造了一个崭新的概念——行魂,以行魂为主角,从一个固定的视觉出发,探索人生的心魂世界的真实面貌。史铁生尝试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讲述生活,追寻答案,将散落的心魂凝聚在一起,凝聚成永恒存在的行魂,让它或者也可以称作他去遍历人生的苦与乐。行魂形象是史铁生在开拓心魂世界的基础上的大胆创造,它使心魂抒写达到了又一高度。
1、行魂何物?
行魂,它的确与心魂密切相关,但它们的概念又有所区别。行魂是一种更大胆、更叛逆的想象,它的存在,充分代表着史铁生是从一个独特的角度看待世界。行魂没有固定的形体,它是无形之物,无形却又永生,它永生在“人形之器”中,与人的血肉之躯合为一体,以器装魂,然后与这具躯体相伴一生,直到身器因为衰老而最终烟消云散,行魂便寻找下一个寄托之器。书里的“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由漂泊着的灵魂,所以我开始进入丁一,与丁一一同度过数十年人生,丁一死去后又在史铁生的身器里住下,史铁生与丁一,原本是互不相干的两人,却由于经历了同一个行魂,交织在一起,由此史进入彼丁一,所以对于行魂“我”来说这是一次“丁一之旅”。
而“我”还有自己独立的意识,所以“我”并不是丁一,也不是史铁生,尽管进入了他们的躯体,别人跟我对话的表面上从外表来看是跟他们对话,实际上是有着深刻的差异的。“我”会与丁一、史铁生发生矛盾,比如“我”不满丁一抽烟损害自己的身体,又比如“我”认为人与其他物体的区别在于想象力,而想象力是由“情”来驱动,而史铁生会不服气地反驳:“怎会只是一个‘情’字呢?”54。“我”也会与人器讨论、争辩,或代替他们去和另外之人进行论争。由于记忆与印象的混杂,人器所经历之事常常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清晰。如史铁生会发现在“我”对丁一的讲述之中常常插入他自己的故事,连他自己也很难分清这残存的记忆到底是属于哪一个具体的人形之器。丁一、史铁生以及千千万万曾经途径过的人器的心魂汇集在一起,才形成了完整的“我”,行魂还是自由的,它可以上天入地,超越时间、超越空间,自由自在地去经历心魂之域;它能够随意选择栖居的对象并与他们保持距离;它能够真实的经历一切而又全知全能地看清楚所有事件的发生。它是一个理想概念,可以超越人生来就必须面对的残缺,超越孤独、死亡与欲望,站在一个更加合理的位置来审视人本身以及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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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形式:史铁生笔下人物心魂的符号化..................................... 28
一 命定的受难者:残缺者................................................. 29
二 充满矛盾的身份:叛徒................................................. 32
第三章 形式:史铁生笔下人物心魂的符号化
一、命定的受难者:残缺者
从一个健康、青春、狂妄的人到一个只能安坐在轮椅上,一身病痛之人,对于残疾带来的苦痛,史铁生深有体会。当他别无选择踏入写作的领域时,残疾主题无疑成为最好的题材选择。在早期的作品中,史铁生创作了大量残疾人形象,将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做了具体的展示。由于身体上的残疾,他们必须面对比常人艰难百倍的生活。由于生理上的限制,以及社会的偏见带来的限制,他们的工作与爱情之路都充满坎坷,许多梦想,只能在香甜的梦中实现。《足球》中的残疾少年山子与小刚,因为残疾,爱情无望,连看一场喜爱的足球都成为奢望;《在一个冬天的晚上》的残疾夫妇,无法生育自己的孩子,领养孩子也被拒绝;《山顶上的传说》写了瘸腿的青年因为残疾失去了爱情,痛苦不堪 他们的所思所欲,都是正常人的普通要求,身体的残缺却成为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因为自身的苦难与限制,早期的史铁生纠结于具体的残疾与残疾人,他希望人们能够懂得残疾人的生活与思想,希望残疾人在各个方面能够受到平等的对待。
1985 年之后的史铁生突然领悟了,在长期的思索之中他不再被生理的残缺世界所禁锢,他的思维更加广阔。他意识到不仅仅只是残疾人会遇到各种阻碍与苦痛。上帝是公平的,实际上整个人类都是残疾人,都是残缺者,人类一出生就注定了有许多局限,只要是人类,都无法超越这些残缺。人,就是命定的受难者,注定无法成为神。从此,残疾在史铁生的小说中成为一种隐喻,一种符号,它代表的是一种人的广义上的残疾。如果说早期的创作只是为了抒发苦闷,后期的史铁生跳出了自我的困境,思想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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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史铁生并不专注于塑造人物,准确的来说,他是在构筑人的心魂。他希望描写的、探究的不再是个人的命运,而是全人类的命运。这是他的伟大之处,更是他的复杂之处。所以对于史铁生作品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不应再以传统的观点去进行解读,要将视野扩大,才能够看出他关怀人类命运的野心。首先,史铁生作品中的人物心魂描写使我们看到了无数新的可能性,即符号化的人物也能够十分精彩、人物与作品能够有相互塑造的关系等,这是对传统成功的颠覆。当然,代价也是有的,它牺牲了传统的形式,会使读者感到无所适从;其次,人物成为史铁生文学世界对人类命运终极关怀的一种真诚表达。同样是消解人物,新写实小说展示的是人类的琐碎与渺小,生活的艰辛与平庸,先锋小说则是更偏向于实验性质,挑战的是人物曾经的重要地位。对于史铁生来说,他模糊个人具体的命运更多是为了关注整体的人类困境,他对于卑微、脆弱、罪恶的人类并不冷漠,而是充满着同情。他并不像新写实小说与先锋小说那样让人类面目可憎,而是看到人类的残疾,人生的荒诞,对于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类满含着悲悯之意。
阅读与研究史铁生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挑战,学力所限,无法将史铁生的文学世界阐释得更为精辟,但他的生命历程,他的思考与追问给我带来的启发与震撼是难以言说的,中国当代文坛拥有史铁生的确是一大幸运。我们太过于关注国家、政治、社会等充满功利性与实用性的问题,忽略人本身存在所需要解答的各种疑问,是史铁生填补了这一空白,让我们在浮躁的现代社会中转向于关注心灵。
参考文献(略)
论史铁生笔下人物心魂世界的构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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