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族文学与虹影小说
一、家·家族制度·家族文学
《说文解字》中提到“家,居也。从宀,豭省声”。《汉语字源字典》对“家”做了如下解释:“干栏建筑是古代民族的一种居住形式。这种居室的最大特点是上层住人,屋下可以圈养牲口。家字从‘宀’从豕,是屋中有豕(猪)的意思。人畜杂居,正是干栏居室的特点。而有家有豕,是一个家庭的基本特征。所以家的本义是指家室、家庭、又指家族。”古代生产力水平低下,自然环境恶劣,常有野兽出没。先民多在屋子里养猪,以祭祀先祖和保障自身的生存需要。《易经·杂卦传》解释“家人内也。”《诗·周南·桃夭》注:“室为夫妇所居,家谓一门之内。”
家庭最初是作为原始社会的一个基本生产单位而出现的。先民在一个门内共炊共爨,共同生产劳作,抵抗自然灾害和外族入侵。男女两性分工合作,形成了家庭义务关系最初的雏形。伴随着物质生产力的提高,家庭人口的增多,寿命的延长,农耕文明的定居式生活逐渐形成了“以婚姻和血缘关系结成的社会单位”家族。“在原始社会的性杂交时期尚未产生家族,而后有血缘家族。随母权制氏族公社的形成,乃有母系大家族,即男子居住女方,世系依母系记(群婚时代知母不知父)。至父权制氏族公社时代,则出现了父系大家族,即女子居住男方,世系以父系计。随原始公社制解体,父系大家族渐分裂为若干个体家庭。中国古代曾长期存留父系大家族或父家长制。”我们可以这样说,家庭是构成人类社会生活的基本组织单位。尤其是对于重视血缘传统的中华民族来说,它是一个人安身立命之本,终生义务职责之所在。
稳定的家庭结构是社会和谐的基础,也是封建统治阶层的期望。长期以来,学界一直流行着中国“家国同构体”的观点,认为“由子孝、妇从、父慈所建立起来的家庭关系,不过是民顺、臣忠、君仁的社会关系的缩影。”以《四书》《五经》为代表的儒家思想更是将家庭内部的夫妇、父子人伦关系给予了宗法制度上的强制定位。中国封建王朝的每一次更迭,宗法制度都得到进一步的强化,家族观念和伦理制度逐渐内化为民族的集体无意识。这是因为“在王朝统治时期,宗法家族制度发挥了国家结构的同构效应。当国家稳定时,国家将其组织原则灌输到家庭或家族中,使其组织结构的信息在家庭或家族中得到长期保存,而当国家瓦解时,家庭或家族便成为国家修复的模板,因为任何动乱所摧毁的只是旧王朝的国家组织,而家庭是没有也不可能被消灭的。”中国人的家族观念长久的存在于炎黄子孙的血脉中,并且作为一种文化编码代代相传。它影响了中国封建时期的社会结构和历史变革,影响了中国人的价值判断和生活方式,在当下以及未来都有着不可忽视的精神导向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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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创作流变中的虹影写作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代表家族小说创作最高峰的是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和曹雪芹的《红楼梦》。这两部长篇章回体小说在框架结构、人物刻画等方面的创作技巧都臻于成熟。尤其是代表古典小说最高成就的《红楼梦》,将儿女情长、家族衰败的个人情怀与时代巨变中的人情冷暖融为一体的客观叙述,影响了中国 20世纪现代作家的家族小说创作。20 世纪家族小说创作,从世纪初对家族制度传统文化进行猛烈批判,延续到三四年代对家族文化的反思、建国后的政治意义、再到世纪末对传统文化的选择性继承与回归,走出了一条“否定——肯定——批判性继承”的道路。家族小说可以说是中国 20 世纪民族国家文学的“风向标”,它伴随着 20 世纪中国经济、思想、政治、历史的变革而流变。每一个阶段都有自己独特的特征,却都在纵向的时间轴中体现着中国社会的变迁。
笔者预指出在 20 世纪中国家族文学的流变背景下,虹影对以往写作经验的借鉴与继承,对世纪末家族小说创作的开拓发展,揭示出她鲜明的家庭叙写立场以及独特性。并理清家族文学与虹影家庭小说二者间的关系。
(一)虹影家庭小说写作
虹影在上世纪 90 年代崛起于世界文坛,她的家庭小说创作在吸收前人精髓的基础上,突破围城,大胆创新,以飘逸灵动的叙事风格和痛苦蜕变的寻“家”之旅在 20 世纪中国家族小说史上大放异彩。对家族文学的继承性与开创性,使她成为一个独特的存在。
虹影最初是以先锋派作家的身份出现。她的代表作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几乎囊括了先锋派所有的主题内容:苦难、性爱、死亡、暴力、绝望、罪恶与救赎。通过讲述城市边缘人的窘迫生活、普通人在社会变革中遭遇的生离死别之苦与奋力挣扎之难、还原生活本真的创作追求共同完成了对苦难的叙述。作品大多以孩子的叙述视角介入,用儿童的眼光接受来自外界的一切感觉,这继承了先锋派作家莫言余华以童年视角展现家庭生活的创作特点。虹影的家庭小说吸收了始于 30 年代,又兴盛于 80 年代的“审父”创作情结。继承了先锋派对于父辈的“审视”与“弑父”情节,以及像《我是你爸爸》《活动变人形》中对“父亲”形象的民族文化考量。但是她在众多家庭小说中“弑父”(即父亲缺席)的目的是为了“寻父”,是强调通过寻找父亲而达到自我蜕变的一个过程,而非在“丑化”父亲后再重塑一个伟岸光明的父亲形象。对卑微、软弱、一事无成的父亲持一种淡漠的态度和模糊的印象,省去了对父亲的痛恨仇视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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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虹影家庭小说叙事伦理
一、家庭内部之间
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是中国传统社会基本的五种人伦关系。我们现在谈起家庭关系,不外乎是指夫妻、母女、父子间的情感关系。家庭美满、家族兴旺、子孙绵延,都与每一位家庭成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最初接触到的人群就是自己的家庭成员。家庭成员情感关系的质量也决定着家庭伦理形态的优劣。本节从夫妻、母子、父子以及拟制血亲四个方向,对虹影家庭小说中家庭内部进行考量。
(一)夫妻:相依相伴
有人认为夫妻关系是“五伦”关系的核心,有夫妻才有父子,有父子才有君臣;有夫妻才有兄弟,有兄弟才有朋友。《礼记·昏义》中记载:“婚姻是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由此可见,夫妻关系是传统文化中的重要一环。通过夫妻关系才能延续儒家文化的父子轴传承关系,才能使一个家族绵延香火,祭祀有后。夫妻二人共同承担着扶老携幼的职责,是一个家庭的核心。笔者从虹影的创作中提取出 12 对夫妻,并对其进行简单的分析归类:
虹影笔下的夫妻关系大部分是和谐平静的。这些夫妇都有自己的事业,可以说他们能够平等的承担家庭责任。比如闵与郑(《英国情人》)都是大学研究文学的教授;柳璀(《孔雀的叫喊》)是科学院遗传学研究所的专家,丈夫李路生是三峡工程平湖开发公司的总经理,用柳璀母亲的话说,他和她是“改造世界的人”;苏菡与丈夫(《六指》)一个是作家一个是编辑,小惠(《试问卷帘人》)是护士,丈夫是信息技术部的工程师;贾成荫(《白色的蓝岛》)是逻辑学教授,妻子缤纷是学校图书室的管理员。他们衣食无忧,享受着旁人的羡慕与仰望。夫妻关系表面看起来也是平静而和谐的。虽然“婚后生活缺乏激动,差点浪漫”但却“从没红过脸,朋友都知道这是一对恩爱夫妻。”
而另一类则是经常处在紧张冲突之中。《日子》是虹影为数不多的写华人夫妇在海外的生活图景。妻子梅馥在不堪忍受出轨又家暴的丈夫后,决定与情夫私奔,在最后一刻见到失魂落魄的丈夫时,戛然而止。“他是那么孤独,哀伤,难道他回来坐在那仅仅是为了再看她一眼?我们这种人在国外无根无依,跟树叶差不多,随风飘落,无论怎么飘,也不会融入到他们的世界,如果是两片树叶呢?那么情形就稍不一样。”[8]这部短篇写出了华人在海外生存的艰辛与孤独。丈夫一次次的出轨,对妻子进行残忍的家庭暴力,却终是离不开与他有着相同语言肤色的妻子。他在经济上独立,却在情感上依赖。而妻子看到孤独哀伤的丈夫时,也无法抛下他。在海外的漂泊生活中,他们相依为命,相扶相持。
这种相互扶持在《饥饿的女儿》中表现的更为明显:六六的养父因为患有眼盲症,无法工作;而六六的母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能像男人那样在废料厂的河滩上,背氧气瓶抬沙袋。这对男女工作明显对调的夫妻没有任何怨言,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岁月中,相互理解,彼此安慰,“门开了,母亲走了进来,看了看父亲,牵着他的手,让一到夜里眼睛就看不见的他顺利地朝亮着灯光的屋里走。”“母亲举起杯子来,对他说,你在家当家庭妇男,真不容易,我得敬你。父亲说,你在外像男人一样劳动,真不容易,我得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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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寻找爱的“补偿”
虹影作品经常出现这样一种现象,个人出于某些原因,无法与亲人或配偶亲近,内心的真实情感无法诉说。而在这时一个来自家庭外部的人往往成为个人情感投射的对象,心理上依赖的对象。尤其是“在缺少关爱的家庭中成长的青少年常常把目光转向外界,寻找归属或可以亲近的人”虹影的主人公大部分都是在“残缺”的家庭或情感中长大,而生活现状的不完整使得他们主动向家庭以外的世界找寻“良方”,来弥补这种不完整。这也是她“残缺——补偿”的一种创作心理。
(一)痛苦挣扎的“寻父”之旅
六六(《饥饿的女儿》)不被家庭中任何一个人喜爱,无人关心,没有温暖。而 18 岁正是青春洋溢的岁月,她将历史老师作为她情感投射的对象,“我的家人,会觉得我所想说的一切纯属无聊。至今唯一耐心听我说的人,是历史老师,”“我喜欢他听我说,我需要他听我说。他一定明白,这些听来枯燥无聊的琐事,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六六在历史老师那得到情感的一种倾诉,她将他看作是自己的生命之光。她认为他能带给她希望、理解、包容、宠溺。他能以一个拯救者的身份驱散她周身的阴霾,带领她走出灰色的童年;他能用父爱的坚定与深邃将她紧紧包裹,迎向明媚的朝阳。一切都是她之所想,她之所愿。随后而来的是与历史老师发生性爱关系,历史老师自杀,六六得知身世之谜,怀孕流产。最后决绝的离开了家。在她与生父见面的短暂时光中,她对这个给他生命的男人是极其冷漠憎恨的:没有探得身世之谜找到亲生父亲的激动欢喜,没有千言万语难开口的泪流满面。她的心理只有痛恨和陌生。因为没有亲生父亲,才寻找生身父亲。因为没有享受过父爱,才亲近历史老师。但是最后“我才突然明白,我在历史老师身上寻找的,实际上不是一个情人或一个丈夫,我是在寻找我生命中缺失的父亲,一个情人般的父亲,年龄大到足以安慰我,睿智到能启示我,又亲密得能与我平等交流情感,珍爱我,怜惜我,还敢为我受辱挺身而出。
但是,三个父亲,都负了我:生父为我付出沉重代价,却只给我带来羞辱;养父忍下耻辱,细心照料我长大,但从未亲近过我的心;历史老师,我情人般的父亲,只顾自己离去,把我当做一桩应该忘掉的艳遇。
最后她发现一直苦苦寻找的生命中缺失的父亲从来就不存在:对于生父来说,她是一个本不该有的“错误”,对于养父,她只是他尽职养大的一条生命;对于历史老师,她只是他作为告别世界前的一段烂漫仪式。三个父亲都不是她曾经期待的那位父亲,她痛苦挣扎的“寻父”之旅最终宣告失败。她寄托在他人身上的精神救赎也最终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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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虹影家庭小说的叙事策略 ................. 22
一、 家庭故事的叙述方式 .............. 22
(一)家庭故事的叙事结构 ................ 22
(二)家庭故事的叙述模式 ................ 23
二、 情节设置与命运变化 ................... 25
(一)情节突变的悲剧意味 .............. 25
(二)婚外恋情的矛盾纠结 ....................... 26
第四章 家庭书写的价值内涵 .................... 32
一、难以磨灭的童年记忆 .................. 32
二、家在何方:逃离与回归 .................. 33
三、守望长江:灵魂的归宿 ................. 34
结论 ................ 36
第四章 家庭书写的价值内涵
一、难以磨灭的童年记忆
很多人都认同一个人童年的遭遇在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他以后一生的命运。而20 岁之前的生活经历会刻在他整个生命历程中,决定他的生活和对待世界的态度。作家虹影有一个痛苦绝望的童年,2 岁时在法庭上像一个皮球,在生父和养父之间抛来抛去。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在一个幼童的心中是一根无法拔出的刺,一直刺痛着虹影敏感脆弱的神经。她从小就不被家人亲近,很多时候她都是以一个“多余人”的身份生活。当她探知身世之谜,与历史老师相恋、怀孕流产后,多年压抑的委屈和愤怒一齐迸发,她选择离开家乡,漂泊流浪。
虹影的家乡重庆是一个自古以来就神秘的地方。浩瀚的长江、终日弥漫的白雾、久远的巫峡文化给这座古城披上一层神秘面纱。虹影说她从小就看到人自杀,看过各种各样的尸体,甚至亲眼目睹了五官流血的死。每年长江涨水时,到江边看死尸是很多人的乐事。肮脏的生活环境,丑陋的人性演绎,让虹影的童年布满黑暗的恐惧。生活在山水之间的虹影,沾染了巴蜀文化的灵动自然之气。也因为此虹影拥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敏锐的感知力。这也是促使她成为作家的关键。可以说正是这段难以磨灭的童年记忆,造就了虹影的作家之路。她的很多长篇都是以童年记忆、家庭生活为素材进行创作的,比如《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小小姑娘》《康乃馨俱乐部》等。这其中有真实记录女孩成长的自传小说,也有投射过的作家身影。虹影说“我以不同形式简写或详写童年,写一次便是一次重新看待过去,整理记忆里的阴影,身体就会轻盈一次。”她的创作中有很多部分是重复的章节,却是从不同角度叙述的。这种文本之间的互文性,也意在表明童年记忆对她的影响。“断言小说中独立的偶发事件曾在作者生命中发生,这是很荒谬的。除非一个作家不断地在很多书中反复写着同一情节一一同一主旨一一我们才会怀疑他在写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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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
虹影是一位有着强大创作激情的女性作家。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在心理写作的习惯,已经成为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说写作是治愈童年阴影的一种有效方式,那么虹影已经从过去的不幸中解脱出来,至少现在回忆过去,不会只有痛苦和绝望。
虹影作品涉及的主题很多,比如苦难叙事,漂泊与流亡意识,弑父与寻父,女权主义与女性意识,跨文化写作,叙事技巧等。笔者选择从家庭入手写作硕士毕业论文,是认为童年时的家庭记忆是影响她写作风格的重要因素。也正是因为生活在一个异于常人的家庭中,作家的性格、价值判断与创作情感都会受之影响。选择一个最初受之影响的场域,对她作品的文学价值能够提供更有说服力和权威性的判断。而且家庭对个人带来的持续性影响,血缘亲情的伦理关系,生命之根的生长之所,都能为我们理解当下家庭环境提供典型的范本。
虹影的家庭故事主要写了两类人:儿童与成人。家庭是儿童成长过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空间。如果一个儿童在这里获得了她所需要的关怀与引领,她会健康快乐的长大;反之,残缺的成长过程很大程度上会扭曲正常的心性。即使作为成年人,在以后的社交生活中也摆脱不了自幼年起就患得的敏感神经。家庭对于成年人来说,更多的是一种社会责任与人生担当。很多人在困境与逆旅中,面对幼小的孩子,会咬紧牙关,坚持走下去。比如六六的母亲。爱着六六生父的她,无法放下 5 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和患上夜盲症无法工作的丈夫。她绝望地离开自己深爱的男人,忍受着最爱的小女儿成为私生女的耻辱,靠着一根扁担和女人的身躯做着最累最苦的体力活养活一家人。
笔者在前文中提到家庭中女性认命淡漠的婚姻观和情爱欲望的自由选择。在这里再次表明,对婚姻观的淡漠是缘于女性在婚姻中没有得到预期的幸福,婚姻使她们遭受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阻碍,她们无法在婚姻中认同自我;而不合伦理的婚外恋情则是这种反抗的一种方式。虹影笔下背叛婚姻的男男女女们都有着不为人知的伤痛,他们背叛配偶绝不仅仅是因为自身欲望的释放而失责于家庭。虹影在《一夜》中讲述了年轻男人和失意的中年妇女的“相互抚慰”故事。本是司空见惯的一夜情题材,虹影却在结尾时说我们都需要哄哄自己。由此可见,她对男女情事的理解和人文主义的关怀。有研究者说过私生女肯定是爱与性的结晶,因而虹影对爱与性能给以最宽广的包容:男性之爱(《鹤止步》)、女性之爱(《环形岛屿》)、年龄悬殊的忘年恋(《绿袖子》)都曾进入到虹影的创作中。阅读过后不曾察觉它违反伦理的愤怒与遮羞,转而体悟到大千世界情性的多样多姿。也正是因为对人情人性的终极关怀,虹影的作品充满了“泛性爱”的创作色彩。但她绝不是在鼓吹“感官至上”,她倡导的是爱与性的统一。
参考文献(略)
长江边的守望——虹影笔下的家庭叙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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